那 些 猫 们

文│雨亮

 

相信很多人喜欢猫。裹着一身光滑闪亮的毛绒绒的皮毛，悄无声息地从你面前踱步，不急不缓，优哉游哉。若陌生人靠近它，会如旋风般淡出你的视野，逃之夭夭。或停在不远处的角落或攀沿上墙头高处，一双清澈如水的眼晴警惕地打量你。每每看到它们，感觉寒凉的深秋也变得异常柔软和温暖了。

 

我现在的居所紧临老旧小区，常年有猫出没。它们或于街巷旁若无人，优雅而行；或倚着墙头慢条思理地梳妆打扮；或在向阳无风的午后于墙根下慵懒地晒太阳。当你走进这片区域，也许突然窜出一只花狸的猫咪，绕着你不停嚷闹，求助你的一餐一食。

它们已然成为这片老旧小区的常客，甚或比街坊邻里更为亲密。它们闯入人们的庸常生活，楼道、门洞成为它们躲避风雨和料峭冬季的栖身之所。不时有年轻的、年老的城市人为漂泊流浪的它们送去怜悯和照护。但唯有这位老妇人，让我由衷敬佩和感动。

 

深夜，寂静无声，出小区溜狗。常常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皱纹横布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艰难地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子前筐和后座架上装满鼓鼓囊囊的肉食，清冷的夜灯下拉长了负重独行的背影。

 

她蹒跚地走进某个小区，支起单车，从前筐或后架取出食物，分类放到猫们时常出没的地方。一声接一声沙哑的呼唤，划破寂静的长夜，声音虽然低沉，却透出无限的爱意和温情。

于是，猫们从车轮底下、墙角墙头、门洞楼顶探出头，懒散地伸展着腰身，步态轻盈如云，纷纷聚拢过来，在她的周围欢叫着，雀跃着，喵喵的尾随着，寸步不离，绕着那些美味快乐舞蹈。

 

老人面露喜色，粗糙的双手抚摸它们光滑柔软的毛发，亲呢地轻声絮语，与它们闲话，言语中充满浓浓爱意。

 

对老妇人，我是记着的。五年前刚搬到这里，常看到她出入小区，为居无定居的猫们送去食物。入夜，暮色低沉，她骑一辆老旧的单车，提一袋猫食放到角落。后来，许久未看到她，听说有业主不喜猫，向物业反映，保安无奈，遂将老人拒之门外。

 

再看到她时，便只有在附近小区或街巷遇到。她依然如故，仿佛琐碎的喂养已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习惯。曾经与她有一次街头的长谈，话题从猫说起。

 

她自小爱猫，三十多年来，风雨无阻，始终如一，不管日子多么艰难，坚持喂养散落于小区周边的猫们。

 

她为城市流浪的猫们牵肠挂肚，疼爱无以复加。每日从菜场采买猫们喜欢吃的猪肝、猪肺。三十余载漫漫光阴，耗费精力，散尽家财，微薄的工资收入，常常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平常人无法理解，而她却无怨无悔，对猫的痴爱已融入她的日常生活。她们家至今养着几只猫、几条狗。她知道小区猫有几只，哪只有孕在身，哪只正嗷嗷待哺，哪只体弱多病，哪只精力充沛，哪只遭到邻居恶打，淹淹一息。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似乎猫已成为她生命中难以割舍的儿女。

 

无数寂寂的寒夜，风声正紧，虚掩的窗棂飘来冗长悠远的呼唤，由远及近，声音苍老而坚定，夹杂着几多怜爱，几多情感。那是这位老妇人对猫们的呼唤，对世间万物生灵的珍爱和召唤。

 

此情此景，想起老屋曾经养过的猫。

 

猫是老鼠的天敌，父亲养猫，缘于老屋土墙土坑土灶台，非砖石砌就，老鼠不计其数，无法，父亲从亲戚家带回一只小猫，用来捉老屋偷食的老鼠。

 

小猫一乍长，活泼好动，虽小却通人性，也知职责所在。自从有了它，家中老鼠日渐减少，黑夜再也听不到老鼠嘻戏打闹的声响。

 

没有了老鼠，这只猫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父亲就用一根绳子牵着它，绳子尾端绑一圆铁咕噜，象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每每回家，看到它瘦骨嶙峋，倦卧在阳光下，毛发凌乱而灰黄，清泉似的眼眸透出悲苦和衷愁。它被绳索牵绊着，失去了曾经的自由，生活变得暗淡无光。

 

在回家的短暂时日，我解开捆绑它的绳子，希望它多玩一会儿。此刻，他的灵性重又燃起，摩挲我的手臂，攀爬上肩头，如风一样奔向庭院、房前屋后，短暂的快愉让它忘却了曾经的度日如年、遥遥无望。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离世的，偶尔听母亲提起。父亲去世后，这只猫再未出现过，许是找到更好的人家吧。而我想，一只充满灵性和神秘的猫，生死离别，自会感知，恐是追随我的父亲而去的。

 

我曾为这只猫的命运长久地叹息。

 

我也爱猫，来到西安后，居无定所，租住二府街老巷子的旧楼。搬去不久，妻带回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猫。它时常在逼仄拥挤的巷口玩耍，等待我们归来。

 

厨房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一只老鼠，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去。小猫很有耐性，任凭狡猾的老鼠躲藏的多么隐蔽，终逃不过小猫的神眼和利爪。它不动声色，静静守候，看准时机，飞扑过去，一跃而起，老鼠如丧家之犬抱头鼠窜，乖乖就擒。

 

深夜，猫一夜未归，它是帮着街坊邻里捉老鼠去了。

 

一年后，入秋，猫的肚子渐渐胀大，原是有了小宝宝。但猫依旧勇敢无畏，时刻守护着这一片家园。

春节前夕，要回临潼老家过年，原想着不能让猫守着空无一人的租住屋。谁知我们的善意竟生生夺去了它的生命。

 

回老家当天，猫躲在窗外堆满杂物的缝隙之间，任你怎么呼唤都不愿示人。终于强行将它从狭小的空间里生拽出来。我看到猫的眼神充满恐惧、空洞无物，似乎灾难行将来临。

 

回家后，或许是环境突变，这只猫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吃不喝，绝食抗争，最后竟惨死在我家后院的乱木堆中。而他的体内，还有未及出生的宝宝。

 

从此，我们家不再养猫，甚至不再提及任何与猫有关的事由，尽管我的内心多么喜猫。走在街头，看到一只猫在我眼前一晃而过，便想起租住房里这只身形矫捷、正值韶华的猫，内心象针扎一样剌痛。

能说什么呢，我们的善意和爱心，对猫们来说却是一场不幸和灾祸。如果不去过意管护，不为它套上沉重的枷锁，让它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或许就没有遗憾和愧疚。同样，长幼之间、父女之间、母子之间，爱之深切，爱之过度，是否同样留下无法弥补的创伤？

   

如今的猫，逐渐被人类骄宠，它们疏于职业，饭食无忧，其天性被无情抹杀。老屋有鼠，常常在午夜唏唏嗦嗦，啃咬衣物和蔬菜，我将妻弟家养的小猫放进厨房和卧室，怎奈这只猫不管不顾，周遭的一切声响与它无关，钻进被窝昏头猛睡，不闻不问。

想想也是，如今已不似从前那些生龙活虎，威风凛凛，老鼠闻风丧胆的猫们了。

 

猫们，曾经与人类和谐相处的灵魂伴侣和温暖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