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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巷子

窄  巷  子
文│雨亮

这应该是整个村庄最窄狭的巷子了。

村庄依塬而建,象一只歪把儿葫芦,又象一朵面朝阳光盛开的喇叭花。从村口向北,两侧房舍绵延伸展,中间一条村道,直通土塬之上。

塬上两条巷子,一宽一窄,宽的豁亮,房舍崭新,几年前铺设了水泥路,更加得笔直开阔;窄的逼仄局促,房屋老旧不堪,夹挤出一条百米见长磕磕绊绊的土路,巷口巷尾紧临高高的土塬。从塬上俯瞰,田野葱翠,渭水如练,树木繁茂,农家错落。

它实在是一条名副其实的窄巷子,挤拥到何种程度?人力架子车进来需要驾辕人娴熟的技术,还要时时担心碾压到别人家砖彻的出水口、刚冒出尖尖的香椿树、墙角边的老榆树、大门外的古槐,还有门楼下的木墩子、石狮子。

若行至巷子中央,那倚靠土墙的石碾,如河流的浅礁阻住去路。这石碾死沉,爷爷辈时就立栽在这里,与窄巷子荣辱与共、历经风雨。石碾破损严重,与土地紧密粘合。这时候,架子车先斜向空阔一侧,车轮向后挪移,架辕人扭动腰身,使着吃奶的力气,终于将一车粮食或者喂养牛羊的草料拉运到自家门口。

如果两人相对而过,空间并不松泛,需交错行走,身体不由自主地挤拥在一起。彼此能闻到对方混沌的气息和身上的汗腥味儿,大致推断出这家中午吃的饭食,韭菜盒子的清香随风飘散,关中人常吃的扯面必须就一头大蒜,蒜味扑鼻,弥漫整条窄巷。

相熟的,并不尴尬,扯两句闲话,媳妇给做的啥饭,满嘴流油。另一个用袖头抹抹嘴,打趣道,那来我家吃么,媳妇擀的菠菜面,油泼辣子,我可是吃了一大老碗。你来咧,管饱。

说着话,腿已迈进了这户人家。一时间,满院笑声,惊飞了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欢叫不停。喜鹊只轻轻一跃,翅膀还未完全散开,就跳到斜对门那棵全村最高的白杨树梢瞭望去了。

院外的香椿树枝繁叶茂,几根枝条蔓过窄窄的上空,肆意地向张家的房檐延伸开去。盛春时节,椿树生发出酱红色的椿芽,像鸡冠花,又像女人头顶的发饰。

这家女人站在香椿树下,正用自制的铁勾子勾低处的嫩椿芽。对门子说开了,她张婶,你家的香椿树伸到我家房顶了,我可要摘了,你可别生气。对方大声回应着,你随便摘。你一言我一语,一问一答,直惊得枝头的椿芽瑟瑟发抖,笑开了花。

李家的这棵古槐多少岁没人记得清楚,打记事起就精精神神,抽枝散叶,花如繁星。老槐树身粗壮,树冠繁茂,六、七月间,槐花一簇簇、一串串,洁白胜雪。李家儿子用长长的铁勾摘槐花,不多时,刘家女子、村西头张家的儿子也来了。

各家各户的女人们约好似地围拢在李家门前,她们提着竹篮、纤纤巧手熟练地捋着槐枝上的点点星白。槐树下欢歌笑语,荡漾着槐花的醉人芬芳。不用问,晚饭自然是蒸槐花麦饭。

窄巷子似乎从来没有秘密。村西头王家的吵闹声越过院墙,粗言粗语径直地飞到隔壁赵家。赵家媳妇急急火火地赶过来劝架,门里插着栓子,咋也叫不开。就听得小院里夫妻俩红脖子杠脸,一句比一句高声。

赵家媳妇急忙叫来四邻劝架,一时间,村西头人头攒动,窄巷子显得更加局促。街坊邻里拥挤在王家门口,规劝着、比划着,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院内偃旗息鼓,人群各自散去。

这几天,孙家给娃娶媳妇,这可是窄巷子的大事。孙家男人提前半月就把好消息放出去,临近过事时又把窄巷子所有人齐齐叫了一遍。逢人乐呵呵地说,咱家后天过事呢,没事都过来。对方一番道贺,你包管,到时候就去了。

那几天,窄巷变得更狭小更短促,巷子拥拥挤挤,巷口巷尾全是人,帮忙的、执事的、扁闲传的,还有油手好闲的,整个村庄象过节一样热闹,家家户户洋溢着收获般的喜悦。

执事的忙不亦乐乎,盘锅头、借桌子板凳、买菜买肉、搭棚、请乐人厨师,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娶媳妇的饭桌要能坐八个人大方桌,不挤,客人坐着舒坦、吃着舒心。

主家有一张方桌,其余的借邻里。执事头儿掐指头从巷口数到巷子尾,挨家挨户,终于凑齐这十全十美的大方桌。高板凳可不好凑,村东头有教小学的张老师,人熟,椅子是塬下小学校的长条板凳,村庄男人们晃晃悠悠拉回了满满两架子车。

窄巷子的女人们裹着花围裙,象蜜蜂采蜜,忙前忙后,穿棱其间。各家各户的大铁锅、暖水瓶、煤炉、水桶、茶壶、茶碗、茶盘送到了主家。过事三天,窄巷子不生火不做饭,男女老少到主家帮忙、吃喝。娃娃们放学可不能饿着,中午放学全拥到主家,犹如一个大家庭,其乐融融。

窄巷子盖房修屋,打胡基、整地基、搬砖、转土、立木房,全村精壮劳力齐上阵。家境好的,管两顿饭;经济条件差的,到了晌午饭,帮忙的各回各家,只为主家考虑。吃过饭,稍事休息,又光着膀子,汗珠子流淌,毫无怨言。

窄巷子的确窄。这家的老母鸡没踱两步就到了那家门前,院门敞开,咕咕鸡低头只顾觅食,不知不觉溜达到院子里,悠哉悠哉,闲庭信步。吃饱喝足,就势钻进草窝下蛋,红着脸咯咯哒哒炫耀一番。

一连几天,这家人纳闷,准是这老眼昏花的母鸡下错了蛋,又不好意思去问那家女人。不几日,那家人捧着几只圆圆滚滚的红皮鸡蛋送上门。院子里传出两个女人的说笑声,你推我让,直搅得鸡笼里的小鸡纷纷探出毛绒绒的头,一看究竟。

窄巷子是个大家族,相互帮衬、相互照应。这家下地未归,小孩中午放学没地儿吃饭,巷尾刘嫂子赶紧招呼到自家屋,粗茶淡饭。不时解释着,你爸妈在地里忙乎呢,我娃在咱屋吃饭。如果哪家遇急事出门,锁上大铁栓,钥匙随手给对门一丢,风风火火说一声,给咱把娃照看着。

我家住在宽巷子,可我喜欢去窄巷子玩儿,我喜欢巷子里密密匝匝住满人家,喜欢亲如一家的和谐与温暖,喜欢这里的四季更迭。春日,草木峥嵘,欣欣向荣,我和小伙伴们捉迷藏;夏日树荫遮蔽,清爽怡人,在张家门口铺张草席,昏昏欲睡;秋日树木褪光叶片,空阔明亮;冬日,雪落屋瓦、土墙、巷道,洁白无暇,我们在土墙根堆雪人,在巷子里打雪仗。

时光如棱,窄巷子渐渐发生着些许变化。先是巷子中间的人家搬出窄巷,他家男娃多,两间宽的小院实在住不下,在村口河坝的自留地选了一块庄基,另立门户。不久,又有几户迁出窄巷。至今,仅寥寥几户留守在那里。

曾经热闹的窄巷子如今空空寂寂,门可罗雀,没有半点生气,只有鸟雀在枝头鸣唱,让人不免伤怀。可我依然喜欢沿着这条坑坑不平的巷子去塬下。它历尽岁月沧桑,依然朴实无华、宁静从容,并没有因时光的流逝而有任何改变。


从塬下走进窄巷,最东头是同学家的老屋,如今搬离到向阳的大路边,那里交流便利,视野开阔,曾经高高的院墙已然倒塌,木门斑驳,满目凄凉。对门的这户人家大门紧锁,从门缝向内张望,院子平平展展,寂寥无声,大瓦房俨然矗立。

这户人家院门虚掩,住着一对耋耄老人,门前种满花草,斑驳的木门上贴着大红对联,两个福字让人恍若回到从前。继续沿着巷子游走,这里曾经居住着我的本家六大,如今已归入泥土。

往事如烟,窄巷子是老村的遗迹,也是村庄最原始、最真实的历史见证者。土屋、土墙、土路、灰砖、青瓦,无声地诉说着村庄的前世今生。

我仿佛聆听到窄巷里的欢声笑语,家家户户灯火通亮,映照着门前的曲折小路,我们踩着夜色阑珊在巷子来回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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