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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孤独

一个人的孤独
文│雨亮
 

自父亲去世后,大部分时间母亲是一个人生活。
 
我自小在省城漂泊打工,回老屋的次数屈指可数,母子之间的交流只能通过那部几年前给母亲买的老年机传递信息。有时候工作、生活忙乱繁杂,一连几天便忘记给母亲报平安。

这部手机外壳已严重磨损,维修过一次似乎是听筒的故障。我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母亲那边却悄无声息。电话那端,母亲絮絮叨叨,她并不知道手机出现故障,我静静地聆听,回应了她也听不到。村庄与县城、乡镇交通不便,母亲就一天天地盼着,在门前朝西的大路口张望,等得心焦了,便用这部听不到声音的手机拨电话。
 
节前女儿给母亲买了智能手机,虽说不习惯,但母亲兴致极高,缠着女儿教她使用。虽然已是耋耄之年,手机象一个万花筒,可以看电影、玩抖音、看电视,似乎比电视更能吸引人,更丰富多彩。回老家时,她盯着这部崭新的巴掌大的手机高兴得象个孩子。
 

老年人睡眠少,起床早。母亲年岁大了,习惯却悄悄改变,她自己也说变懒了。以前天麻麻亮起床,收拾屋子、烧水做饭,现在起床时间推迟了,即便如此也比我们起床早得多。起床后,母亲清扫宽敞的院落,烧几壶开水,披着微曦的晨光去塬下赵场走一趟。回到塬上老屋正是做早饭的时间,手里稍带着几棵新鲜小葱、几根青绿的带着残花的黄瓜,或一只圆圆的脆白的包菜,又或者买一袋盐、几个松软的馒头等生活用度。
 
一个人的生活实在简单而朴素,象温温的白开水,波澜不惊,没有一丝生活的滋味和乐趣。打电话过去,母亲的音调总是怏怏地,困乏地,似乎有心结始终打不开。我说,妈,我接你过来住几天吧,姐姐也这样说,母亲总是推拖着。问得急了,还是不去,执拗得让人无语。

没人和母亲说话,她打开老屋那台老旧的电视机,看冗长拖沓的电视剧。频道换来换去,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到了深夜十一点,甚至零时,她直起身,啪地关掉电视机,走到深寂的大院子。夜色如潮水一般聚笼过来,母亲打开房檐的灯,亮白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庭院,她蹒跚着小心翼翼地走过砖石铺就的甬道。这条甬道经过日晒雨淋已泛着古旧的青灰色,阴雨季节,甬道的砖石上铺着一层浅浅的幽绿的毛绒绒的青苔。
 
母亲走出院门,院门是十几年前的大铁门,如今锈迹斑斑。大铁门发出沉闷空洞的响声,母亲走出院门,门外是我家的茅厕,她提着一只粗瓷瓦盆儿,那是起夜时备用的。
 

即使一个人,母亲也不闲着。前院是一片空阔的场地,一直延伸到塬下,这片空地适宜种些菜蔬。初春时节,母亲给庭院洒些油麦菜籽或者青菜籽,又给前院种上一窝窝韭菜,一畦辣子,一排小葱、蒜苗,再给靠近路边的地头种一片菠菜。一垄垄菜蔬新芽抽枝,悦目盈盈。几年前还给前后院种上核桃树和柿树,去年,后院的柿树还结了满满一整箱火晶柿子,一直吃到春节前后。
 
节上,我们一家人围烤着电暖器,彤红的热光照亮了班驳的墙壁,母亲的脸红红的。一颗颗深红的软柿子放在电暖器的铁罩表面,柿子被红光映得透明鲜亮,如凝固的血,甚至柿子里如血管样的纤细纹理都清晰可见。母亲颤微着手剥去柿子薄如蝉翼的皮儿,掉了牙的嘴巴滋溜地吸进鲜红的浆汁。母亲满面红光,一脸满足,实际上,她满足的是全家其乐融融的热烈氛围。
 
父亲病故时,母亲已至花甲之年,偌大的老屋、庭院只有母亲孤零零一个人,形单影只。农村家家户户养狗,看家护院,来个生人,狗听到动静,犬吠两声,屋里人出门查看究竟。征求母亲意见,养只狗,狗通人性。母亲这次没有反对。一位夕暮老人,一只半大的小狗,彼此相依相随,也算是一种陪伴吧。
 

老屋先后养过三只。一只白色的,长到两岁,被邻家的大狗咬伤,竟一病不起,郁郁而终。后来又养了一只,母亲取名豆豆。只最受母亲宠爱,豆豆活泼好动、善解人意,与母亲相伴时间最长。

豆豆与母亲形影不离。母亲去塬下早市,她便跟在脚边或冲在前边引路,一刻也不分开。母亲劈柴,她蹲在台阶安静地目不转睛,清澈水灵的眼睛泛着泪花。母亲在前院打理菜地,豆豆翘着尾巴摇头晃脑,在一排排整齐葱绿的豆荚地里钻来钻去,采花追蝶。母亲厌烦了,丢一句,回屋去。

豆豆是老死的,临终前两天,豆豆不见了,母亲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她已经将豆豆看作是家里的成员,一个比儿女更重要的亲人。如今,忽然寻不见了,心里自然挂念。几天后,母亲在前院的柴火堆上发现豆豆的尸体,豆豆象一片单薄的草纸,轻飘飘地挂在一根灰黑色的粗枝上,粗枝上还有未褪尽的倦曲的枯叶。母亲一阵难过,她将豆豆挑下来,在前院的法桐树下挖了一个深坑将其掩埋。
 

之后的四年,第三只小狗陪伴母亲。老屋看似风平浪静,但似乎又隐藏着无法言说的宿命。

第三只狗狗又出走了。上午十点多,母亲照例从笼里取出半个干馍掰碎,粗瓷老碗里放点肉渣,搅拌均匀,狗食放到台檐下。母亲回忆起,狗狗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等她回屋再走出院子,半碗狗食原模原样、纹丝未动。母亲并未在意,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到了傍晚,狗狗回来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张着大嘴,吃光粗瓷老碗为它预备的食物。
 
这只狗是大姐在小区楼下闲转时,这只狗与主人走散,大姐领回来的。县城的单元房无法喂养,只好牵回老屋,与母亲作个伴。这只狗通人性,总想着寻找原来的主人,好几次,挣脱了缰绳,象一阵风、象离弦的箭,沿着县城的方向一溜烟不见踪影。县城太远了,跑出不远,体力不支竟又折返回来有一次,狗狗钻到一片荆棘丛中动弹不得,母亲听得响声,踉踉跄跄,终于将他抱回家。
 
每次回家,狗狗被母亲拴在前院的柴棚里,瘦骨嶙峋,我几次说起,不用总是铁链栓着,母亲说,这货一跑,难寻得很。我关上前后门,解开狗绳,狗狗前院后院欢实地跑,跑累了,紧跟着母亲,寸步不离。

我说,你看,它还是和你最亲近。母亲放松了警惕,终于不再用绳子拴,即使跑出去多远,它都在傍晚前准时回家,狗狗牵挂着母亲呢。
 
这一次,狗狗没有回来。晚上九点多,农村关门闭户,准备睡觉了,母亲毫无倦意,相依为命的狗狗不见了。他打电话给我,听声音很疲累。我宽慰着母亲,门给它留着,说不定晚上就回来了。母亲照着我的话将门户虚掩。


母亲一夜没有合眼。农村门户紧,母亲一个人在家总是关上门才能睡安稳。我回老家,晚上忘记关院门,第二天早上母亲自言自语,晚上咋不关门,也不害怕贼娃子进来偷东西。我还睡着,半梦半醒间,对母亲说,现在农村治安好,没有人偷东西。其实老屋也没啥值钱东西,可母亲依旧我行我素、一如往常。
 
可这次,即使开着门,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狗狗终究没有再回来,果真是丢了吗?第二天中午,母亲打电话过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哭腔和无尽地懊恼,肯定不回来了,这个没良心的,给放了狗粮,还要出去。母亲数落着狗狗。

我只好安慰着母亲,不回来的话,我重新带只狗给你养,省城有两只,早就不想养了。母亲停止了数落,缓缓说道,不养了,再也不养了。


偌大的老屋、庭院如今只剩下母亲一个人独自生活,连一直怜惜疼爱与她形影不离的狗狗也离她而去,她的心该是多么凄楚难奈。母亲的孤独,象寂寥的村庄和清冷的深夜一样无声无息、落寞惆怅,却生发出绵长的如丝如缕的春雨般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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