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亮│甜甜的滋味

甜甜的滋味

文│雨亮

我以为，味蕾上的甜蜜是最直接、最能刺激身心的奇妙的味觉感受，是最让人回味无穷、最美好的味觉体验。它能让人忘却苦难，忘却烦忧，心情愉悦，消抵掉平淡生活里林林总总的诸多苦味。

 

旧时年月，或许苦难的日子太长太久的缘故吧，对于甜甜的味道一直萦绕于心，以至于穷苦的日子也变的不再沉重、灰暗和苦涩。苦中有甜，甜中有乐，乐中有趣。

小时候惧怕吃药，我仍能记起一味苦药进入喉腔时的感觉。母亲取出一枚药片，我张大嘴巴，抻长脖子，药片入喉，味觉中的苦涩霎时遍布口腔，连唾液也染上了苦味。我皱紧眉头，感觉到药片在喉管处迟迟无法下咽，在接近喉咙的一瞬间，我快速地接过母亲早就备好的糖精水，一饮而尽，连同药片顺着食道送进胃部。甜压住了苦，一场与苦的争斗终于平息，我可以大呼一口气，舒展开紧锁的眉头。

 

那些年月，食用糖很是紧俏，糖精便代替了食用糖。我不知道糖精的构成，只觉得仅一两颗糖精能让一杯平淡无奇的水变得甘甜醇美，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也从那时起知道，糖精不能多放，放多了会变成苦味，过量饮用还会中毒。我还听村里人说起，邻村的小孩喝了糖精水，被救护车抬着送去了医院，打针、吃药，不知遭了多少罪。为了一时之甜却要忍受更多的苦，实在得不偿失。

  

水果也是奇缺，甚至逢年过节很少有亲戚送苹果、香蕉、梨、桔子这些带甜味的水果。村庄外，田野深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幽绿的玉米林，看不到一株果树。一排排高大挺拔的钻天白杨，在广袤的原野迎风招展，或者一座座杂草丛生的坟头上冒出来的柳树、松树。

甚至村庄里，门前屋后也没有人栽一棵果树。为啥不种柿子树呢？我常常想，柿子树挂着红彤彤的如灯笼般晶莹透亮的柿子，那一定也是甜甜的味道。现在想来，那时吃不饱饭，哪有心思栽这些闲树呢？即使栽了这些果树，未到收获季节，也会成为鸟类争食的美味。

 

我们寻觅大千世界里所有带甜味的果实。记忆中，有一种植物，开着小小的如喇叭样的小花，既能赏花，又可食用。我家的照壁墙下也曾种植着一大片。

春日里，它们花开繁复，秋日结出黑紫色的如豌豆大小的果子，一串串、一簇簇挂在枝头，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摘下一颗，稍不小心，黑紫色的汁液破绽而出，手染成了酱黑色。我们顾不了许多，将其送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只是舌尖感觉有些麻涩。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晓，这种植物又名龙葵，结出的黑果子为龙葵果，是一种既可食用也可入药的野生浆果。

 

我们村口有一棵结果子的构树。构树不是纯粹的果树，但它却能结出鲜美的果子。它的树冠挺阔，枝叶层叠，叶片棉软如布，如一只绿色的大伞遮蔽着骄阳烈日。

 

那一枚枚鲜红欲滴的果实躲藏在繁密的枝叶间，果实悬垂，多汁而甜美。仔细观察，似乎是由一个个细小的花蕊组合而成，蓬松饱满，表面顶着细微的绒毛，简直象一枚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夏日的午后，我叫上村东头的狗娃、羊娃。狗娃擅长爬树，羊娃在村口放风，我提着一只篮子在树下接应。不过一个时辰，鲜艳如花的果实装满一篮子。我们躲在没人去的背墙处，让那份甜美清爽滋润我们小小的心房，感觉灰暗的土屋、土墙、屋舍豁然明亮，心中荡漾起温暖和甜蜜。

  

不得不提到秋天的玉米杆了。在我看来，玉米杆一节一节，象极了拔节向上的甘蔗。虽然它没有甘蔗那样浓甜多汁，也没有甘蔗的直挺修长，但甘蔗能孕育出胖乎乎的玉米棒子吗？

 

那个年月我并不知道甘蔗为何物，自然对甜甜的玉米杆满怀向往。选择甜玉米杆自有一番经验。水浇地比不过旱地，玉米棒生得结实的比不过干瘪的。再看根部的皮，紫红色的要比绿皮的更甜。询着这些经验，十有八九会找到心仪的甜玉米杆。

九月间，风和日丽，玉米杆吐着红缨子，拥挤着，招摇着，象青春焕发的战士。我们从田间经过，深绿的玉米林刷刷鸣响，路畔空无一人，我们放慢脚步，仔细观察哪棵是甜玉米杆，瞅准时机，便快速地走进田间，一脚踩到根部，折断一棵，去除腰部以上的部分，撕去紧紧包裹的枝叶。如今想来，那时年少无知，那些玉米杆上还结着未成形的玉米棒子呢？

 

十月是玉米收获的季节，父亲砍下的玉米杆齐整整地倒伏在田野上，我搜寻着，挑选着，我有大把的时间尝一尝它们是否甘甜。日落黄昏，我满载而归，架子车上，除了一车玉米棒子，还有我精心挑拣的十几截甜甜的玉米杆。

 

嫩玉米也极是香甜软糯。拉回来的玉米棒堆放在庭院中央，如小山一样。剥玉米时，嫩玉米总会被挑拣出来，它的包皮并不象成熟的玉米那些饱实粗壮，包叶枯黄。嫩玉米的包叶泛绿而厚实，剥去一层还有一层，似乎总是剥不完，看不到里面颗颗晶莹剔透、如玉如珠的玉米粒。

母亲剥包衣时，先掀开顶部红缨子，那些硬实的泛着金黄的成熟的玉米则被归置在一边，指尖掐出浆乳色汁液的则是嫩玉米，堆放在灶屋口，我负责去除这层厚厚的包衣。

 

嫩玉米的外形并不饱满，棒子瘦小，籽粒东一颗西一颗，分布并不均匀，但吃起来却是甜糯。添一大锅水，将嫩玉米丢进水里，烟火弥漫，不多时，玉米的甜香弥漫着灶屋、庭院，空气中带着甜甜的气味，让人欲罢不能，口齿生香，感觉老屋忽然亮堂起来，困沌的生活有声有色。

 

曾经甜甜的滋味至今令人回味，让我在苦难的岁月里时时感受到苦中有甜的美好，激荡在心底的只有满满的幸福和无尽的快乐。 

那曾经甜蜜的岁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