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清晰记得半月前的这场不大不小的落雪。若放在旧年，这场雪实在微不足道，稀稀拉拉、零零散散、细细碎碎，在四季雨雪霏霏中可能只会留下浅淡的光影。然而，随着全球季候变暖，雪成了稀罕物儿，这场冬日的落雪便显得弥足珍贵，甚或比黄金还要金贵，值得回味。
落雪前，古城只是较前些日有些清冷，但感觉不到寒气逼人。北风呼啦啦地吹，头顶的天空似铅灰般沉重。河岸的垂柳，干涩的枝条象老妪的白发一样纷乱飞舞；人行道沿的槐树、桂树、石榴树早已褪光了叶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只有松树鲜见一抹绿意，绿中着一层死灰，也似乎萎靡不振。
岁末冽冬，没有任何征兆地落雪了。从午后一直到整夜，这场雪如秋雨般淅淅沥沥、不慌不忙降临大地，落在地面、屋顶、街巷、窗棂，悄无声息，激不起半点涟漪。
那夜，天地之间白茫茫，雾腾腾，漫天漫地，混混沌沌。我们躲在房间里，躺在老屋土炕上，雪将我们的梦沾染上了一层晶莹的白。屋子里暖烘烘的，我们沉沉睡去，孩子们嘴角露出梦呓的微笑。梦中，漫天飘飞的雪花，美丽、纯洁、晶莹，雪花占满了孩子们甜蜜的心房。
你能想象寂冷的暗夜，雪就这样无声无息落了一整夜，天地肃静，唯有雪花带着旋转的舞步，轻盈盈从千里之外翩然而至，象穿行于苍茫天地间的信使，像稚气未脱的少女，轻盈、温柔、蔓妙，埋藏着粉红色的心事。它们是快乐的，自由的，终于挣脱掉天空的束缚，扬扬洒洒，轻轻柔柔，先是稀零的，散乱的，一星半点的，不多一会儿便稠了密了。
雪依旧在落，夜幕低垂，陪孩子去楼下看雪，夜灯下，雪花更加密稠、净白，在灯光的映照下，细碎的雪花如丝如线如片羽，绵绵不绝，闪动着清冽的白光，象连线的雨滴划破夜空。
我们居住的这里是城市老旧小区，没有阳光的清晨，房间昏暗无光，因为这场落雪，房间豁然亮堂起来，雪花映亮了天地，映亮了脸庞，也映亮了孩子们的心田。
开窗迎雪，冷冽的风夹杂着碎末似的雪花飘进房间，转而倏忽不见，无踪无影。远处，高低错落的楼宇沐浴在雪雾中，近处，低矮的楼房，楼顶一览无余，看上去并不平阔，住户的太阳能、电视锅，施工后的砖石瓦砾，显得杂乱不堪。
落雪覆盖了楼顶，所有的陈旧、残破看不见了，薄如蝉翼的积雪勉强遮盖了眼前的一切。不过这白太过轻薄，似乎风一吹就会露出本来的面目。好在雪后无风。落雪盖住了倾斜的太阳能板，像极了老家厦房的屋顶；卫星锅则象随时滚动起来的圆球；而那些隆起的砖石，白一片，黑一片，像缩小版的古老的城堡……
这大约是古城第一场雪了。今年的雪来得早，往年赶过元旦，或者春节前后，甚至还有几个年份不曾落雪。今年的雪却一反常态，提早在岁末匆匆忙忙，象赶赴一场节日的盛宴，契合着冬天本应有的特色。
这是一场初雪，雪花无形无凌，像母亲新磨的面粉，又似乎较面粉粗糙一些，颗粒微小且轻盈。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街市、树林、泥土中，因了温度的原因，在行将落到地面时已融化成水。
想看漫天遍野的雪景是不行的，那洁白的如精灵般的雪花已无从寻觅，屋顶、街面，目光所及之处只是湿漉漉的水汽。偶尔只能在背阴处、松软的泥土或树叶的间隙中显露出一点点白，但那已不是纯白的颜色，是雪将融化时的晶体透明色，落雪的影子稀疏难觅。雪花到哪里去了，它钻进了泥土里，湿润着树木、草丛，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灵。
雪花轻轻飘飘，你听不到落雪的沙沙声，哪怕细微的响声也没有。站在户外，竟不曾有彻骨的寒意，俏皮的雪花钻进你的衣领、脖颈，象与你捉着迷藏，你只感觉一丝丝的冰凉，那凉意却是能承受住的，柔软中带着几份暖意。充满灵性的雪花此刻融化为水滴，沿着你的头发滚落到脸颊，你顿时清醒了。
旧年里，每每说起即将而来的冬天，总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寂寒袭来，让人周身寒凉。长安居于西北，曾经的冬天比现在寒冷的多，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棉衣穿过好几个冬，已经不怎么暖和，摸着也不柔软舒坦。我记得我小时候穿开档棉裤，外面套一件哥哥退下来的母亲改过的旧裤子，下雪天，寒风从开档处一阵一阵侵进来，刺骨的寒气遍布全身。回到家，吵闹着母亲将棉裤的开档处缝合起来，哪怕被人耻笑也毫无怨言。
那时的冬天，棉白的积雪压住了麦苗、杂草、树木、屋舍，象盖上一床厚厚的棉被，大雪下，生命无处不在，它们舒舒服服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清晨，家家户户清扫小院和巷子的积雪，如果屋顶的雪太厚，还会找来梯子，攀上屋顶，将覆盖在灰瓦之上的积雪清扫干净。
下雪的日子，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打雪仗、滑冰、堆雪人……这些与雪相关的游戏，我们乐此不疲，给乡间贫乏的少年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到了夜晚，雪映衬着黑夜，夜如白昼，胆小的我不再感到害怕，在暖暖的被屋里，香甜地入梦……
时光走到今天，全球气候逐渐变暖，我住在北方，冬天已感觉不到寒冷，风也不再凛冽，雪成为冬天难得一见的风景，冬天看雪着实成为奢望。不知道如今的南方是否看得见雪花的影子。
这是一年里的第一场雪，也或许是今年唯一的一场雪，虽然不那么明媚和灿烂，但至少让天地、人间、空气纯净清新，让冬天更象冬天。
没有雪的冬天该是多么乏味和无趣啊！
好在听说周边又要预演一场雪的狂欢，但愿不要让人失望吧！真怀念小时候冬天里的一场场丰年好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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