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亮│筑巢

筑     巢

文│雨亮

 

长尾巴的喜鹊在我家门前的大树上垒窝了。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喜鹊枝头叫喳喳，喜事到农家。它们的翩然而至，也着实让全家人满怀期待。

那是一棵父亲早年间栽种的寻常不过的法桐树，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树干粗壮、华冠盖顶、枝繁叶茂，应该是全村最高最大的树了。

 

在城市，曾经难得一见的各种鸟儿近几年突然多起来，尤其是喜鹊，在枝头翩翩起舞、纵情欢唱，黑白分明的羽翼犹如一道流光溢彩的风景，让寂寒的冬日变得异常温暖。

不仅城市，村庄里的喜鹊似乎更多了，它们三五成群，像流云一样飘来荡去，有时栖在墙头，有时站在枝间，偶尔还会飞入我家空阔的庭院觅食。

一只拖着修长尾巴的喜鹊，轻轻地停在我家的土墙之上，嘴里衔着一块乳黄色的类似蔬菜的果实。轻盈的尾巴时而向上，时而朝下，一翘一翘霎时可爱，像支撑身体的平衡器。我不敢惊扰它的自由自在，躲在屋里，透过明亮的琉璃窗远远地看着它的一举一动。果实对它来说显然有些太大了，它又将食物啄了又啄，勉强衔住，一眨眼飞走了。

 

不知为什么，那些天，我总能发现它们优雅的身影，一会儿直入云天到树的顶端，一会儿俯冲而下在树的最低处，要么在高高低低的枝头间跳跃，你根本想不到它们会筑巢，并且在这棵大树的最高处。

寒风凛冽，法桐在风中怒吼，枯枝败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如此恶劣的天气，两只喜鹊正环绕着大树飞翔。北风吹散了它们的羽毛，甚至吹歪了既定的飞行路线，但它们努力纠正，迎风而舞，每次往返，嘴里似乎都擒着一根或短或长的东西。太远了，肉眼根本无法看清楚，或许为了储存冬天的食物吧，我这样猜想。

风平浪静，向着大树的方向望去，寂寥的晴空下，大树显露出清晰的剪影。只见法桐树的最顶端，在树木的中央，接近天空的最高处，枝叶似乎有些稠密，一只鸟的窝巢象四散而开的花朵，就那样不经意地撞入我的眼帘。

我的心头升腾起一股暖流。想不到在北风呼啸的冬日，它们在高远的树上筑造自己的家，自己的窝巢。我惊讶了，尺乍长的鸟儿，不畏风霜雨雪，飞越田野山川，小小的嘴巴衔来一根根树枝，象搭积木一样严谨。树枝上浸润着它们的体液、血渍，干枯的树枝还可能刺破口腔、舌头，它们无所畏惧、孜孜不倦。

它们小小的体内到底蕴藏着多大的能量，为了自己的家义无反顾，往返千次万次，即使泣血，即使无法吟唱，也无怨无悔，勇敢面对。我不禁为它们不屈不挠的勇气和毅力叹服了！

母亲指着半空中的鹊巢说，小时候咱们老家一棵梧桐树的最高处也有一个更大的鹊巢。当村里人砍伐这棵大树后，你想像不到，这个巢用到的树枝足足拉了饱饱三大架子车，足够全家人烧火做饭一个月的柴火用量。

这些粗细不均、长短不一的树枝，何止千千万万次，它们不舍昼夜，风寒雪盛，往返于田原山野，早出晚归、起起落落，为了目标飞翔，再飞翔，永不停歇。

 

天麻麻亮，朦胧中听到喜鹊在枝头歌唱，迎接新的一天。它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有时，一只站在巢穴修修补补，另一只飞出去寻觅建筑材料，待衔着树枝、草叶、羽毛飞回，修补的这只立即迎上去，跳进窝巢，将材料放置在最合适的位置。更多时，两只喜鹊比翼双飞、形影不离，相互照应，相互探讨，在劳动中体会着生活的快乐。

它们是能工巧匠，是建造巢穴的大师。鹊巢的外形看似平庸、简陋，毫无美感，也不精致，甚至粗糙，实则每根树枝都精心搭建、组织。它们先衔来湿泥垫在树杈上，再把树枝粘架上去，然后边垒架树枝，边粘加湿泥，就像建筑工人盖房子一样，这样垒起的巢非常牢固，即使再大的风浪也无法将巢穴吹落。

它们忙忙碌碌、叽叽喳喳、热热闹闹，也时时感染着我们，感觉平淡的日子到处洋溢着欢乐和吉祥，以及无法言说的充实和美好。

但我总以为这并不是它们最佳的栖息之地，这棵经年老树，自二十多年前父亲去世后就没有修剪过，虽然高大挺拔，但枝条纵横交错，盘根错节。在如此狭小的环境下垒窝，那伸展开去的翅膀会随时被坚硬的枝条碰触，何况它们还要衔着一根树枝时刻躲避，这需要多么高超的飞行技艺，经历艰难险阻，其危险可想而知。

 

唯一的解释是，这棵全村最高的树居于老村中央。南面是土崖，一片开阔地，并无遮挡，居高临下，能够清楚地看到村口的动向。北面是老村，从树的顶端远眺村庄，每家每户尽收眼底。它们将窝巢放置在此处，显然利于观察、瞭望、守护村庄，作好预报。

 

 

再回故乡，心里仍惦记着鹊巢，不知道是否安好？从村口远眺，雾气蒙蒙，黑黑的一团挂在空中。越走越近，窝巢也渐渐占据我的心房，没有一片叶子的树的尖顶上，一个由无数树枝搭建的窝巢密密实实，密不通风，几乎没有半点缝隙，显然它们的巢穴已经非常结实，近乎完美。中午阳光正好，抬起头，眯缝着双眼，鹊巢如花一样盛开在我的头顶，我甚至听到它们啾啾的鸣叫。

即便这样，鹊巢仍未完工。一只在巢穴边缘啄来啄去，一只进进出出，它们明显加快了工程进度。也许到尾声了，我想。

母亲显然已经将它们视为家庭成员了。母亲唠叨，早上喜鹊叽叽喳喳、来来回回，嘴巴里叼着包谷粒，还有一只喜鹊飞到庭院，啄食狗狗碗里的面包屑，又迅速飞上天空，反反复复，忙的不亦乐乎。母亲不曾惊动它们，任其搬来搬去、飞来飞去，难道是提前为它们的小鹊儿觅食吗？

喜鹊筑巢是为了哺育下一代。为了下一代，它们甘愿顶着冽冽寒风、漫天飞雪，从隆冬严寒一直到三月桃花开，静心筑巢，一心一意，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浩浩大大的工程之中。

据说鹊巢的外壁虽然粗陋，内部却有很光滑的泥碗，泥碗的泥是喜鹊一口一口衔来。泥中掺杂干草，厚厚地垒在里边，如同燕子那样用胸腹把泥碗的内壁辗实压磨光滑。泥碗晾干后，里面还会铺垫松软的兽毛、草叶等轻柔材料，并要在巢的上部加盖屋顶，防止雨水侵入。如此，从冬到春，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那么，我们人类辛苦建造的家园，亦如同鹊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