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天抵达村庄的时候，母亲还穿着春节期间的那件深红色棉袄，看上去臃肿极了。午后，母亲坐在温熙的春光里，阳光把她的脸映照得红红的。我说，热了就把棉衣脱了，反正也是中午。母亲倔，丢下一句，还行，可她仍然不停地擦汗，嘴里嘟囔着。我蹲下来靠近母亲，听到她在责怪春天呢？这天儿咋这热呢，热得人受不了！我说，热了咱不在太阳底下晒了，回屋换一身轻便点的衣服。母亲不言不语，沉默着，也不动身，似乎在享受这久违的春光的照拂。今年的春季有些反常，过了冬，春天便急切切地来了，象个跳皮的孩子，风风火火，一点也不温柔。早春二月，本应乍暖还寒，早晚稍显凉意，可这样的天气并没有维持多久，气温陡然升高，古城似乎提前进入炎炎夏日，热浪袭人，催生着草木一天一个模样。花事纷纷扰扰、热热闹闹。最先开的是杏花，田野深处、村庄巷陌，东一片西一片，如云如雾，杏花如乡野村姑，不施粉黛，却透出清灵、秀气。紫玉兰开出一树灿烂，似大家闺秀，富贵、端庄、大气。接着李花绽开笑颜，花朵精致如小家碧玉，惹人怜爱。当然还有海棠花，花苞如繁星点点，花朵轻盈清新，花瓣像涂抹了胭脂，一半殷红一半粉白。那些伟岸大树对季节冷暖总是迟缓木讷，它们仍然沉睡不醒，今春却一反常态。迫不及待的是柳树，干枯的枝蔓按捺不住春心涤荡，生发出一粒粒春芽，不过一日，春芽便萌发指甲盖大小尖长形的纤细叶片，隐隐约约的浅绿如瀑布一般横铺天地。淡淡的绿枝轻柔地悬垂而下，在春日的阳光下摇曳生姿，真有“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春日景象。而那直入云天的白杨，直立的枝条上，不经意间冒出深红色的春芽，树身上一颗颗闪动的眼睛正盯着如星光的芽包。气温直线升高，人们脱去肿胀的棉衣，换上轻便的毛衣，可毛衣还未上身两天，天就热得不行。年轻人穿上了夏天的短袖、轻薄的裙子，长街短巷，花儿急切地盛开，树木争相披上新妆，汇聚起一条多彩多姿、姹紫嫣红的春日长河。老屋，狗狗吐着鲜红的舌头，懒洋洋地仰卧在水泥地板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庭院已见青草探出头，零零星星撒落一地。一垄母亲栽种的蒜苗显出茁壮的青绿，半月前的冬天可不是那样，矮小、瘦弱、青黄。给母亲说，拔了吧！母亲不接话，那些小东西还是卑微地生长着。现在却是另一番景象，绿莹莹一片，看着欢喜。正当人们讨论家里到底开空调还是风扇时，翻箱倒柜将夏日的便装找出来、冬天的衣服压到箱底时，入夜，蚊虫嘤嘤嗡嗡肆无忌惮地叮咬小孩子们粉嫩的脸蛋时，一场雨浇灭了貌似夏日的热情，气温陡然冷却，着实让人猝不及防。这场雨将焦躁反常的气温拉回正常。是春雨吗？印象里的春雨舒缓、轻柔，无声无息，这雨，却有些夏雨的急促和暴躁，淅淅沥沥、噼里啪啦。此时，气温急骤下降，阴云密布，冷风呼啸，窗外的夹竹桃东摇西晃，叶片背面翻转着，泛起道道寒光，刺亮天地。新发的嫩叶也随着枝干剧烈颤抖，心里怯怯地想，该不会冻得停止生长了吧。一连几天，天色阴沉，太阳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人们重新穿上厚实的毛衣，不耐冻的人甚至一身冬日打扮。大街小巷，满眼黑色、灰色，若不是草木绿意萌发、春花依旧烂漫，让人恍若进入料峭冬季。
终究是气温的变化，草木的绿浸染得慢了些，雨打花枝，落花成泥，令人伤怀。而一树的花苞也要积蓄能量，迟些绽放。至于那些虫蚁暂时要躲藏起来，狗狗们不敢横卧在冷冰冰的水泥地板上了。
当我们冻得瑟瑟发抖像寒风中的树叶时，我的母亲和村庄里的其他老人们像预言家一样，全副武侠、棉衣裹身，此时，他们正坐在某户还没有撤掉煤炉的老人家里，屋子如春天般温暖。他们天南地北好像啥都知道，一个说，刚刚首都北京下雪了，整整下了一天。另一个接话，可不是么，秦岭也下雪了，说是雪下的厚。再一个说，不要紧，春天来了就融化成水，省城喝的就是秦岭的雪水……
春风十里又风雨，花谢花开终有时。变脸的春天，让人琢磨不透的春天，冷嗖嗖的春天，暖烘烘的春天，短暂的春天……可是，明媚的春天，终会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