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旭
有抗战老兵回忆，当年日军的一个班兵力带着伪军，就胆敢占领一座县城。掖县、黄县、高密县，都大体如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日军搞“三光”，不断屠城，无比残暴，让许多百姓忌惮。
而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为了要回丈夫的头颅，手无寸铁，却敢独闯日本军营。
这不是神剧，而是发生在江苏泰州的真实故事。
侵华日军
1941年6月上旬，位于泰州城外的日军司令部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日军列队在两旁肃立，一片肃杀气氛，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日军指挥官坐在司令部中间的太师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外。
他脸上的肌肉由于紧张而紧绷。这个指挥官，就是日军泰安占领军的司令南部襄吉。
说来好笑，让日本人如临大敌的，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子。
中午九时许，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国女子昂首走进日军院子。
她右手牵着一个六岁的女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她神色从容，对身边的日本兵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司令部中间。
她的镇定让南部襄吉瞪大了眼睛，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中国女子，看了足足有两分钟。
在他的想象中，这位女子一定像《水浒》中的孙二娘一样，是膀大腰圆的母夜叉，要不然怎么敢来？
可是，眼前这位女子身材单薄，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倒。
南部侵华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历过？作为“武士的后代”，他没有惧怕过对手。只是对眼前这位中国女子的刚烈，他感到很意外。
盯了好一会，南部才问：“来者何人？”
中国女子的话语柔中带刚，厉声说道：“南部，我们见过面的，何必多言！”
听了这话，南部襄吉这才想了起来，前几天他们见过面，但是那是在傍晚，昏暗的灯光下，没有看清楚。
侵华日军
而且当时还有个男人（陈中柱的警卫员）一同前来，这个女人没说几句话。
于是，他站了起来，用右手指了指大厅左侧的香案说：“头颅就在那上面。”
顺着南部手指的方向看去，女子看见香案上摆放着一个二尺见方的木盒子，盒内是一只大口瓶，瓶中装满溶液，大概是防腐的药水，药水中泡着一颗人头，那正是自己的丈夫。
女子一见眼眶发酸，泪往外涌，然而在强盗面前，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
她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去抱那只大口瓶。
“且慢！”南部襄吉突然上前，伸手拦住了女子。
女子怒目圆睁，怒喝道：“你们还要干什么？”
“王女士，等我给将军上香之后再说！”南部说道。
南部将香案上的火香点燃，向后退了几步，面向香案来了个90度的鞠躬，然后肃立一边，伸出右手，对那位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子面带冷笑，上前抱起盛放丈夫头颅的广口瓶，紧贴在胸口，在两行日军士兵的惊愕中转身向门外走去。
“且慢！”就在女子将要迈步走出大厅一瞬间，南部襄吉突然说。
这位女子到底是谁？她丈夫的头颅为什么会在日军手里，残暴不仁的日军为什么会允许她带走丈夫的头颅？
侵华日军
既然允许，南部为什么又变卦了？女子最后能否带走丈夫的头颅呢？
要回答这些问题，还要从李长江投敌事件说起。
李长江，原名永发，1890年生于江苏南京。
他出身贫苦，年轻时做过瓦工，因不堪工头压榨，22岁到江西当兵，他的上司是陆军步兵第十四团李明扬。
李明扬安徽人，1891年出生，南京江苏陆军小学毕业，在日本和德国留过学，参加过武昌起义，是同盟会会员。
1912年秋，李明扬任江西陆军步兵第14团团长兼湖口要塞司令。
之后，他先后担任过三十一军副军长、十七军副师长兼第二师师长、平汉线第一军副军长等职。
后来，因为不满韩德勤的嚣张跋扈，退出军界。
1937年“七七”事变后，李明扬决心抗日，重返军界，参加对日作战。
李长江本来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因为一次意外，进入李明扬的视线。
那是北伐南昌的时候，战况异常激烈，任国民革命军第三军第九师副师长的李明突然负伤，警卫员也已经牺牲。
就在这时，士兵李长江将李明扬背在身上，冒着枪林弹雨走出几里路，让其脱离险境。
至此，两人成为患难之交，李长江也一路高升当了团长，后任驻睢宁第五战区游击司令部第二路游击司令。
1937年12月，在家隐居的李明扬出山，时任苏北第二游击区指挥部副指挥的李长江率七千人投奔李明扬，任苏北第四游击指挥部副指挥，追随老上司。
可是后来，李长江却投敌当了汉奸。
起因是1940年春，新四军遭到蒋军的打压，发动了黄桥战役，狠揍韩德勤，拉拢二李。
因为二李跟韩德勤本来就有旧怨，拉拢他们可以分化蒋军。
但是韩德勤岂肯罢休，在黄桥战役遭到新四军痛打之后，开始收拾李明扬和李长江，断了他的军饷。
如此一来，二李陷入困境。
1941年春节，李长江想到了当汉奸。
但是他的手下都是热血男儿，大家不想当汉奸，害怕落千古骂名。
但是不想归不想，还需要一个领头的。
这时候，第四纵队司令陈中柱挺身而出。
陈中柱，1906年出生于江苏盐城。
他家境一般，在堂兄资助下，才上了警官学校，后来又到黄埔军校深造，是六期生。
因为才华出众，陈中柱被推荐任军事教官。
抗战爆发后，担任蒋军特种团第三总队少将团长的陈中柱主动请缨，奔赴抗日前线，曾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和徐州会战等多场对日作战，立下赫赫战功。
不久后，陈中柱被派到了二李的部队，担任四纵司令。
陈中柱对日军满腔仇恨，对一心抗日的新四军充满敬意，曾经秘密和新四军进行接触，还给新四军背地里提供过军用物资。
如此充满正义感的好汉，怎么会当汉奸？因此陈中柱决定把队伍拉出去，和新四军并肩作战一块抗日。
就在陈中柱和弟兄们悄悄筹划的时候，李长江的投敌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实施着。
2月18日，泰州城里的西山寺戒备森严，四周架起了机枪，暗藏杀机。
李长江对前来报到的各纵队的司令说：“诸位，韩德勤这小子不仗义，逼得大家走投无路，我决定投靠日本人。我这样做也是万般无奈，但我不会真的当汉奸，先渡过难关再抗日。”
他这么一说，下面立刻炸了锅：
“司令，上了日本人的贼船，还能下来吗？”
“是啊，当了汉奸就要干坏事，到时候蒋委员长不放过我们，新四军也饶不了我们。”
李长江恼羞成怒地说：“别那么多废话，我的主意已定，谁要是不同意跟哥哥我干，那别怪我办事狠，只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部下不作声了。
李长江随即逼着各纵队司令在菩萨面前盟誓，要大家跟他一起当汉奸。
大势所趋，陈中柱也只能假装同意。
李长江何等精明，就怕陈中柱搞事，临走时派了几个亲信去监督他。
到了驻地，陈中柱向部下一使眼色，把李长江的亲信给绑了起来。
然后，陈中柱将自己的第四纵队全部拉走，与李长江彻底决裂。
（李明扬在1949年起义；李长江被日本人下毒，成为残疾人。新中国成立后，李长江得到李明扬的保护，66岁卒）
从此以后，陈中柱同新四军开始并肩作战，在苏中一带积极抗日。
陈中柱是黄埔军校的高材生，训练和管理军队很有一套，带出的部队战斗力强。
他带领的第四纵队多次痛打在泰州驻扎的日军，泰安驻军司令、独立混成第十二旅团长南部襄吉对陈中柱恨得要死，怕得要命，悬赏十万大洋捉拿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个叛徒向日军暴露了四纵的行踪。
1941年6月7日，陈中柱的部队在蚌蜒河被日军包围。
日军全部乘坐汽艇，上面都架设有机枪；陈中柱他们乘坐的是小木船，使用的是步枪，弹药也不充足。
再加上敌军兵力是我军的四倍，局势对陈中柱非常不利。
随着战斗的进行，四纵弹药所剩不多，士兵伤亡也越来越多，几个连长先后阵亡。
这时候南部派汉奸送来了劝降信：
“本人一向仰慕将军大名，如今将军运气不佳被我军围困，危如累卵，插翅难飞；如果将军迷途知返，必将前途无量。”
陈中柱听了勃然大怒，他二话没说，拔出手枪将汉奸的腿打断，然后放走。
南部看到汉奸拖着血淋淋的伤腿回来，当即气急败坏，下令日军猛攻，将包围圈日渐缩小。
这时候的陈中柱左臂、小腹和头部三处负伤，血流如注，但是他毫不畏惧，决心以死报国，和日军血战到底。
于是，他让自己的卫兵杨凤高将妻子和女儿带走，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容赴死。
妻子哭着说：“我不走，要死我们死在一块！”
陈中柱对妻子说：“我求你，照顾好我们的女儿，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不管生男生女,请给他取名承志，希望他能继承父志！”
目送妻子离开，陈中柱镇定转身，继续指挥战斗。
敌人炮火越来越猛烈，战士们一个个倒下，疯狂的日军呐喊着蜂拥而来，变成血人的陈中柱，端起步枪跟敌人展开了白刃战。
拼刺中，一梭机枪子弹扫射过来，6发子弹同时击中了陈中柱，这位战将高大的身躯倒下了，时年35岁。
由于陈中柱脖子上挂着望远镜，敌人之前已经到处张贴印刷有将军照片的悬赏告示；所以在打扫战场时，一名敌军发现了陈中柱的尸体，他欣喜若狂，将头颅残忍地割下来去领赏。
得知丈夫的死讯，妻子王志芳肝肠寸断，她和丈夫相识相爱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王志芳出生在江南一个大户人家，祖父当过清朝官员。
在南京上学的时候，王志芳邂逅陈中柱，对英姿勃发、正直善良的他一见钟情。
英雄爱美人，陈中柱也对天生丽质的王志芳情有独钟。
王志芳的继母知道后却并不支持，理由是陈中柱出身贫寒，不能门当户对；还有，王志芳当时才15岁，对方大她整整10岁，双方年龄差距太大。
然而王志芳对陈中柱一往情深，无法自拔，她对继母说：“如果母亲不答应女儿婚事，那我只能离家出走！”继母无奈，只好妥协。
1934年，两人终于结为伉俪。
南京失守前夕，蒋军迁都重庆，陈中柱本可以带着家小到大后方去，当时他已经接到了去重庆的调令。
眼看国土沦丧，乡亲遭殃，他怎能无动于衷？
因此，陈中柱主动向上司请战，留在了江苏抗敌前线。
这时候陈中柱已经给妻子买好了去重庆的船票，客轮就要启航。
得知丈夫要留下抗日，王志芳毫不犹豫将船票给了渴望登船的人。
她对丈夫说：“当初我们说的话忘记了吗？'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想要我离开你不可能，我要跟着你一起抗日，不能拿枪可以给你助威！”
王志芳说到做到，无论丈夫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如今得知丈夫阵亡，她怎能不肝肠寸断？
但是长歌当哭，应该在痛定之时，丈夫的后事没办，她只能强忍悲痛，先找到丈夫的遗体，让他入土为安。
可是接下来的消息让王志芳更加悲伤，敌人竟然割下了并带走了丈夫的头颅。
而丈夫的遗体，已经被当地百姓运走，悄悄掩埋。
很多人都劝说她，事已至此，只能节哀顺变。
可是王志芳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去泰安日军司令部要回丈夫的人头。
身边人听了纷纷劝阻：“万万不可，日军惨无人道，他们不会同意；你去了不但不会如愿，而且还会遭受屈辱，凶多吉少。”
王志芳却坚持要去，她悲愤地说：“丈夫为国捐躯，做妻子的我，怎么能忍心让他成为无头之人？那样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活得生不如死。”
“与其那样，还不如去冒险，纵然死了也不留遗憾；那里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
得知陈中柱夫人来到泰州，南部襄吉大吃一惊。
在他的印象中，女子是柔弱的，她们只能任人摆布。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中国女子，而且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舍生忘死，来到戒备森严的日军司令部？
南部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
当时日本占领泰州，犯下滔天罪行，在那里杀人如麻，受到舆论谴责。
他认为，外界说日军没有人性，今天我就把敌将的头颅还给他的夫人，如此一来，我们的正面形象不就树立起来了？
因此，南部襄吉出人意料地说：“陈将军和我都是军人，都是在为自己国家而战，所以我非常敬仰将军，愿意归还将军的头颅。”
随即，他们商定了归还日期。
那么，王志芳带着丈夫头颅离开司令部时，南部襄吉为什么又不让她离开，难道他变卦了？
原来，南部是要举行一个仪式，向视死如归的对手“表示敬意”。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作秀。
南部让日军列队肃立，向陈中柱头颅行注目礼，还虚伪地对王志芳说：“希望将军夫人怀的是个男孩，长大了像将军一样战无不胜。”
王志芳冷笑了一声，迈步离开。
将丈夫头颅带回后，王志芳让人把丈夫遗体挖出，在灯下一针一线将丈夫的遗体和头颅缝合在一起，边缝边和丈夫说话，泣不成声……
几天后，王志芳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把丈夫安葬在泰州西门外一块地里。
那是当地一个财主的地，他敬慕将军的为人，主动提出拿出一块地，埋葬抗日英雄，分文不取。
丈夫入土后，王志芳这才如释重负，筋疲力尽地昏倒在地。
陈中柱抗击日军，为国捐躯，流芳千古；英雄的妻子王志芳勇闯日军军营的传奇，也流传开来。
王志芳生下了遗腹子幼子陈志之后，将一儿一女拉扯成人，再也没有改嫁。
王志芳长得如花似玉，丈夫又是抗日英雄，爱慕者不计其数，向她求婚者也大有人在，其中不乏抗日将士。
然而王志芳说：“我的身心已经都给了中柱，不配接受大家的感情，这辈子没有资格再当新娘！”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有多少人能耐得住寂寞？然而王志芳做到了。
陈中柱后来被追赠为中将。1987年，陈中柱的遗骨迁葬到将军的家乡，安葬在盐城市烈士陵园。
2014年9月，陈中柱的英名被列入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2019年5月21日，南京城北挹江门旁边八字山公园的山顶上，建起了一座中柱亭，纪念这位抗战殉国的"断头将军"。
2017年11月12日，101岁的王志芳女士驾鹤西去，与她分别了70多年的爱人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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