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武陟东旭
1938年8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河北灵寿县发生一起蹊跷事：八路军晋察冀边区出动一个团，将灵寿县抗日政府团团包围。
起因，是因为一个叫刘牛的交通员被杀。
刘牛，是灵寿县白家河村一个普通农民，他老实巴交，家里一贫如洗。
1932年春节，灵寿县委书记周有恕到他家串门，对他说：“干革命吧？”
“干革命干啥？”
“打倒地主，穷人翻身做主人。”
“好，那我就加入。”
不久，刘牛通过考察，成为一名组织成员。
【周有恕书记】
刘牛没文化，也没有特殊的能力，但他憨厚老实，乐于助人，在周围几个村子中人缘好，威信高。
通过他的介绍，不仅白家河，就是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也有不少人在他的影响下，加入了革命队伍，有的人家举家都加入了组织。
从1931年到1932年底，灵寿县的组织成员从80多人发展到400余人，其中刘牛作出了很大贡献。
刘牛受到组织的信任，他的家也成为特委、县委开展工作的一个场所。
特委负责人李耕田和苏凤德、县委书记周有恕、慈峪区委书记马文耀等人，不仅在刘牛家开过会，还曾经留宿过。
刘牛苦大仇深，斗地主时毫不手软，周围几个村的地主都被他捆绑过。
1932年夏，按照河北省委的指示，直中特委（指的是石家庄为中心，活动于周围十几个县的地区性地方组织）与灵寿县委在慈峪镇，一起发动了两次暴动（6月下旬和8月下旬）。
刘牛参加了会议，还负责通知各村的骨干以及积极分子参加暴动。
暴动遭到敌人打压，很快失败，不少人躲藏了起来。
刘牛没有被敌人吓倒，跟着暴动队伍继续打土豪、分财产，地主心惊胆战。
他们给刘牛起了个外号——“黑旋风”，把他跟梁山上的李逵相提并论。由此可见，刘牛给敌人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1932年9月初，敌人反攻倒算，枪打出头鸟，刘牛被捕入狱。
敌人对刘牛恨之入骨，对他百般折磨，用遍了酷刑。包括皮鞭抽、坐老虎凳、指头缝里钉竹签、往耳朵里灌辣椒汤……刘牛的耳朵，也因为灌辣椒水而失去了听力。
经过组织和乡亲们的多方营救，敌人不得不将刘牛释放。
释放后的刘牛没有屈服，带领乡亲们跟敌人进行各种形式的斗争。
包括请愿，拒交苛捐杂税，写信警告地主别为非作歹等。
1937年9月，传来一个天大的喜讯，聂荣臻率领八路军115师一部进驻阜平！
消息传来，老百姓奔走相告，刘牛第一时间到阜平联系八路军，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家乡去。
刘牛在聂荣臻司令员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0月9上旬，灵寿县恢复和发展了组织，刘牛被指定为第一联系人。
在刘牛等人的努力下，灵寿县的组织很快恢复起来。
10月中旬，八路军115师教导大队在陈庄，召开了由19个乡的群众参加的抗日动员委员会成立大会。
那么，115师为何会因为刘牛，出动一个团包围抗日政府？
说来话长，还要从1938年的收枪运动说起。
众所周知，八路军起初只有9万人，不久发展到25万左右。
兵力增加了，但是蒋氏只提供了三个师的武器装备。
如此一来，我军武器严重缺乏。
为解决这一问题，一方面要在跟敌人作战时去缴获，另一方面是在根据地开展收枪工作，把民间拥有的武器收上来，服务于抗日。
河北曾经是军阀混战的主战场，是抗日最前沿，残兵败将流落在民间不少武器，地主豪强为了自保，也购买不少武器。
支持抗日的群众，积极踊跃交出武器，但也有一些人抵触收枪。
1938年2月上旬的一天，政治处主任张达正在陈庄吃饭，一个村民匆匆赶来，提供一个线索：“张主任，西石门村的傅亿录家里有一把王八盒子。”
“他怎么来的枪？”张主任问。
“这傅亿录原来在蒋军保卫团干过，他与另一个哥们、南纪城村的吕六合谋偷了一支盒子枪，保存在傅亿录手里。”村民低声说。
政治处主任张达听了大喜，立即让刘牛带人前去收缴。
到了西石门村，傅亿录来了个死不认账：“什么盒子枪，我见都没有见过。”
“好小子，不认账是不是？跟我们走一趟！”看对方耍赖，刘牛非常恼怒，在黄昏时分将他带走。
傅亿录知道到了八路军那里，这一关不好过，便在半路上趁人不注意，拔脚逃跑。
因为天黑路滑，傅亿录滚下山坡，活活摔死了。
这一来，可不得了，因为西石门村是个宗族大村子，而且村里被地主富农把持，可以说是油泼不进，村里没有一名我方的组织成员。
该村有个地主，名叫傅拐子，在村子里威信高，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他将族人召集在一起，鼓动大家说：“咱家的人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要去找刘牛讨个说法。”
很快，村子里聚集了百十名群众，抬棺到陈庄，包围了政治处和区自卫队，问张达要人。声称如果不交人，就要将张达主任活埋。
自卫队负责人前去劝阻，但对方不予理睬，挥舞锄头和镰刀等工具，喊着“严惩凶手”的口号往里冲。
刘牛拿着枪，像铁塔一样站在门口，端着枪，哗啦一下拉上枪栓，厉声说：“不怕死的就来吧！”
这么一来，没有人敢往里面冲，但他们也不散去。
一直对峙到半夜，驻西岔头的八路军12大队政委李光辉率部队赶到，当场抓了一些人，才控制住了局面。
【李光辉少将】
鉴于此事属于内部矛盾，省委负责人李葆华（李大钊之子）和张达主任不想把事情弄僵，第二天把抓来的十几个人全部释放了。
【省委负责人李葆华（李大钊之子）】
不仅如此，八路军还专门到西石门村向村民告知真相，说明是一场意外，对傅亿录家人进行了安慰。
群众通情达理，事态终于平息。
按说事情到此应该结束了，不久后风波再起。
傅亿录事件不久，张达主任调到晋察冀边区机关，地方傅拐子没有忘记报仇，把目标对准了刘牛。
张达调到边区后，刘牛在一区当通信员（因为傅亿录事件的影响被降职）。
7月中旬，刘牛听人说，区长栗怀玉、粮秣助理员梁世昌有贪污嫌疑。
这一天，刘牛喝了点酒，便持枪将二人逼近一个破庙，让他们交代自己的贪污问题。
二人拒不交代，刘牛也不放人。
刘牛到庙里提审二人，却发现人不见了。
原来，有人在墙上挖洞，将他们救了出去。
二人跑出来后，来到县委所在地慈峪申冤。
县长蓝天听了很生气，下令逮捕刘牛。
说明一下，这个县长是阎锡山的人。
因为当时合作抗日，阎锡山和我方也有合作，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蓝天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到灵寿县任县长的。
县长蓝天逮捕刘牛，说跟司法科长王皓商量了，后者是下级，也只能服从。
刘牛听说栗怀玉二人跑了，就持枪向慈峪方向猛追，追到半路，遇到了县府的人。
他上前询问：“见没有见到两个逃犯？”
几个人正是来抓刘牛的，他们见对方身高马大，也不敢造次，撒谎说：“人被关在县府，我们就来请你去帮忙审理。”
刘牛一听，不知是计，就放松了警惕。
几个人趁其不备，一使眼色，一拥而上，有的从背后将其拦腰抱住，有的夺枪，有的戴手铐，将刘牛押了回去。
不巧的是，他们在半路上又遇到一个人，此人正是之前傅亿录摔死后，领头闹事的傅拐子。
傅拐子得知原委之后，冷笑一声，直奔县府而去，在县长跟前煽风点火。
次日黎明，刘牛就被杀害了。
当然，他们对外界说，刘牛半夜试图潜逃，将其击毙。
他们想瞒天过海，逃避责任。
但是别忘了，刘牛威望很高，灵寿的群众和组织成员听说之后，一时炸了锅。
“抗日政府杀我们的人，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自己的人，性命都无保障，那还了得？”
“一个大功臣，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我们要弄清真相。”
大家越说越气愤，有人振臂一呼，大家聚集在一起涌向慈峪，向县府请愿。
西北沟的组织成员则到陈庄街游行，喊出了“打倒司法科长王皓”的口号。
还有的群众来到边区递交状纸。
为平息民怨，县委让组织部副部长范书林开会向大家解释。
在会议上，范书林说：“同志们，刘牛犯法了，他被处死是应该的。”
这等于是火上浇油，大家高呼：“是你范书林该死！”
刘牛被错杀，震动了北岳区委和边区区委，曾经跟刘牛共事的人觉得他死得蹊跷。
他的妻子也跑到阜平，找到时任晋察冀党校教务主任的张达，为丈夫喊冤。
张达一听拍案大怒，将此事向北岳区委组织部长赵振声（即李葆华同志）作了反映。
北岳区委和边区区委非常重视，立即召开会议 ，决定采取武力手段，给县府施压，让他们查明真相。
随即，八路军一个团奉命把县政府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区宣传部长刘秀峰亲自前往灵寿，对此事开展独立调查。
真相终于查清，所谓的越狱潜逃子虚乌有，纯粹是一场谋杀。
北岳区特委书记栗再温为此专门到陈庄召开了追悼大会，为刘牛申冤。
【栗再温】
为了平息民愤，边区作出决定，撤销蓝天的县长和王皓（后潜逃）的司法科长职务，并移送到边区依法处理。
涉案的栗怀玉、梁世昌则被开除，送到边区教养所改造。
栗怀玉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作了深刻反省。从边区教养所回来后，还到五区当了区长。
此事震动晋察冀，《抗敌报》1938年11月27日对此专门作了报道。
无论怎么处理，人死不能复生，刘牛事件带来了极其深刻的教训。用现在的眼光看，刘牛对组织忠心耿耿，但擅自审讯他人，属于渎职越权，有其错误。
而蓝天错杀刘牛一事，也让我方明白，革命组织是不能让外人甚至敌人参与的，“印把子”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事发生后，晋察冀边区的基层抗日政府，逐渐作了调整，完全由我方领导。
从这个意义上讲，刘牛的血没有白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