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社｜李商隐《隋宫》读记

隋    宫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读      记

       宣宗大中九年(855年)，柳仲郢被调回京城任职，李商隐也结束了柳幕的生活。出于照顾，柳仲郢给李商隐安排了一个盐铁推官的职位。这个职务的品阶虽低、但待遇颇丰。

       唐代的盐铁中心，一在东南的广陵(扬州)，一在四川的的益州(成都)。

       这首诗，就是李商隐在扬州做盐铁推官期间，于大中十一年(857年)写下的。

       隋宫，指隋炀帝杨广在江都(今扬州市江都区)所建的行宫。

       首联点题。上句写长安的隋宫巍峨壮丽，“锁”字极妙，又是一笔两写，明写宫殿高耸入云、锁于烟霞，暗写杨广置此宫殿于不顾、任其锁于烟霞而乐于出宫游乐。由“锁”字而引出下句。下句直接点江都隋宫，言长安宫殿巳然如此奢华，杨广还不满足，为了玩乐，还在千里之外的芜城(即江都)建宫。

       颔联承首联的杨广享乐之意，纵笔放开思绪，进一步写出杨广贪图享乐的心性。这一联用了流水对，以虚拟的语气说：如果不是因为玉玺落到的李渊(日角)的手里，你杨广恐怕还不止游幸到江都，只怕会游玩到天涯海角去。

       此联颇为前人所诟病，认为作者无中生有、怀古却脱离史实去臆测。

       此联前人亦多感叹于“日角”和“天涯”所对之工妙。

       此联前人亦只多感于讽刺杨广游幸。

       但是，上面三种观点，均没看到作者的深刻隐喻笔法。

       此联的妙处在于，不拘泥于史实，拓展想像：如果不是李渊推翻了杨广的统治，杨广继续享乐下去的话、还将要劳累天下多少黎庶！也就是说，锦帆天涯，只是运用意像、虚笔代指而已，并非仅实指其游乐，而是指斥其荒淫、不恤民众、劳民伤财。

       颈联转笔，将思绪收回到眼前。上句用杨广放萤之典，“无”字写出以往奢靡尽化烟散。下句用隋堤典，言往日的繁华、终古只空剩隋堤暮鸦。一“无”一“有”、一过去一现在(暗存将来)，以鲜明的对比感慨今昔，深寓荒淫亡国的历史教训。

       前人之议，止于“生前侈纵，死后荒凉”之意。

       其实“终古”二字，是将这一联的意思推向了更深刻：隋堤这种事，不会只发生在杨广身上，会“终古”发生的！过去有杨广，将来还会有杨广。真乃当头棒喝！

       李商隐的虚词，大有深意！

       尾联合而以叔宝比之，谓杨广蹈叔宝覆辙，总括全诗。“岂宜”二字，道尽悔恨且无奈之意。

       前人亦多诟病此联，认为“俗“、“结句佻甚”、不如温(庭筠)“含蓄”，盖不知李义山此中笔法。

       杨广谥叔宝〝炀“，自己却又被谥“炀”。此诚所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尾联仅刺于叔宝、杨广乎？后人更无复有杨广乎？

       《二冯先生评点才调集》云：专以巧句为义山，非知义山者也。

       前人素以“清词丽句、字巧语工、笔法圆熟、律法精密”视于义山，而不知其用笔之深，悲夫！

       李商隐写此诗时，距其谢世仅差一年。此时，李商隐已无意于宦途，心无杂念，故此对历史的思考更加深刻，笔法也更加老到。

       纵观此诗，全诗无一字议论，全是陈史，但句句是议。此诚所谓不议而议，故言外有无限感叹、无限警醒。

       疏理一下这首诗的脉络：

       首联点题隋宫奢华，颔联承首联“欲取”而纵笔想象其荒淫景象，颈联转笔收至眼前隋宫荒芜景象，尾联合而总括全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