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膜拜权力,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权力场域里,获得了好处,二是离权力场域太遥远,所形成的妄想。
权力是与私有财产相匹配而来的,最大的权力和最大的私有财产不过“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最小的权力和最小的私有财产大概就是“蝇营狗苟,立锥果腹”。
一个人看不清自身所处的权力结构,一定会被结构性抛弃。于是,有人问,那看不清的人,到底该怎样好一点地走下去呢?
《显微镜下的大明》作为一部反腐剧,本质上与《狂飙》、《扫黑》、《县委大院》这些是一样的,就是把权力结构尽可能清晰地呈现出来,然后试图祛魅权力,这是一种时代的进步。
但是,它们几乎都没有解决一个根本的问题:被权力结构放逐的人,该如何自处?
权力结构,本质上是利益结构。
很多人对明史是感兴趣的,这个王朝总体感觉是阴沉的,贪腐也是变本加厉的。《显微镜下的大明》,所谓人丁丝绢案,背后是豪绅们的“隐田”。“隐田”,一方面是自己减少交税,另一方面是老百姓实际上“少田”,却以“多田”交税。
张居正实施变革,一方面是财政亏空,一方面是老百姓苦不堪言,要解决土地兼并问题。封建王朝兴衰的规律,都是与土地兼并程度成反比的,总是在土地集中到极少数人手中后,农民起义就爆发了,没饭吃啦!
但是,要动这些豪门乡绅们的蛋糕,有多难。《显微镜下的大明》就很细腻地把这些既得利益者的权力关系网给描绘出来了。他们铁板一块,誓死捍卫权力所带来的便利。
帅家默发现了人丁丝绢税的问题,许多人要摁死他,因为他们是获利者,有些人支持他提告,也是为了各自的利益。除了帅家默,只为对错。
要摁死帅家默的,是“隐田”派,试图在更大的利益方皇家面前,继续攫取利益。要帅家默继续提告的,是皇家派利益方,希望以此为契机,收缴乡绅利益。劝帅家默不要提告的,是深知地方乡绅势力集团的厉害,是被地方势力集团收服,或者阉割的群体。
你看,各有各的盘算,背后全是利益。
而帅家默,不过是一根搅屎棍。实际上,权力结构之外的人,要成为搅屎棍,也是有各种条件限制的。
权力结构之外的人,如何自处?
什么是被权力结构抛弃的人?说白了,就是这个人,无公害,即不会进入权力结构体系,也不具备对权力结构体系产生影响的任何能量。这个已经不仅仅是人微言轻的问题,实际上是彻底失去了参与权,更不用说知情权。
因此,在权力结构之外的人,经常会陷入一种“罗生门”的感觉,迷惑,不安,无解,无力。而且,越是思考,越痛苦。
《显微镜下的大明》,其实是给出了两类权力结构之外的人,并试图找寻这类人可能的出路。
第一类:帅家默,孤儿,彻底的无产者,但是有一技之长,只认对错。用佛家的话说,帅家默属于能“见性”的人,我们说是赤子之心,心无杂念,只遵循“数性至善”。因此,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惟此一执念。
而也正是这一常人不具备的执念,让帅家默具备了进入了权力结构的资本,只不过,他充当的角色是利益斗争的“棋子”。风险巨大。
也就是说,帅家默这样的权力结构外的人,要在权力结构中生存,就必须代表更大的权力方。
第二类:程仁清,状师,因为水平极高,又打出招牌“给多少钱,还多少公道”,因此,有一个侮辱性的称呼,“讼棍”。
程仁清是知识分子,遭遇权力结构倾轧后,未能进入仕途,因此,委身于权力结构,试图能找到机会,进入权力结构。
人总是这样,越是被某种力量伤害,就越会对这种力量充满渴望。
但是,当他辛苦安排,出谋划策,小心伺候之后,发现一顿饭局,自己只配站在门外,根本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
程仁清与帅家默一样,都是有自己的一技之长的,前者能看出猫腻,后者深谙权力运行机制。前者保持本心,只认对错,差点没命,后者匍匐谄媚,力图一丘之貉,但是,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彻底做狗,一条是重新做人。
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马伯庸赋予他们的都是一种能力,能与权力结构谈判的能力。但是,路途仍然无比艰辛。言下之意,没有能力的人,怎么突围呢?怎么走出罗生门呢?
这也是近些年反腐反贪剧试图给出的问题,只是,从未有答案。像《大明王朝1566》,依旧是给出了线索,但是,循迹而去,没有回响。
有人说,学佛的人,是看不得这些剧的,因为看了,会一念起,而悲悯过甚,这也是起心动念了,要么憎恶,要么怜悯。
也有人说,应该读懂了《大学》中所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才可能对帅家默、程仁清这样的边缘人,有一个真正的解脱。
所谓一个“止”,才能渐悟一切世道、人道、天道。
有些答案,永远不会有。有些问题,终究也会凋零为尘埃。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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