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王瘦石老师病逝，那晚，一夜睡不安慰，醒来好几次。想起王老师音容笑貌，忆起往昔交往的点点滴滴，禁不住潸然泪下。
翻开王老师2008年出版的诗词集，序言第一句便是余家贫，赖掭砚糊口。通读全书，无一不是为生计奔波愁苦。本来早前已经在心中立下誓愿，不再写悼念性的文字，因为每次都是将往事重新倒带在心璧上再放映一遍，期间哀伤自不必说，实在是一种伤心伤神的事情。然而，鬼使神差般我还是想记录些什么。
认识王老师是在2006年，或者更早，是看当时《县域经济》上刊发的一首词，写秋天黄叶的。第一次看见，禁不住想洛宁还有如此有才华的人，当时我找了个本子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抄写了下来。第二次认识是在一个书画展上，偌大个展厅，只有他的字别具一格，瘦得倔强，古峭，俊朗，有着独具匠心的别致，闪耀着灼灼的才华和天赋。那次，我在他的字前站了好久，震撼之极。
想起某次，在一朋友家看傅抱石的画。那笔削似的笔锋，那缥缈虚幻的意境，那孤高寥落的思绪，让我感觉十分震惊。我一向自诩是文艺人，对文字，音乐，字画、摄影……凡是关于文化的事情都特别喜爱，也一向非常关注，然而，当我看见那本画册，心彻底倾倒了，从未知道中国画还可以这样去描摹，去表现，去抒写。在回去的路上，心灵仿佛得到一次洗礼和淬炼，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感觉有一种奇异的东西，让自己有所不一样。那次，看见王老师的字也是这样的感觉。有着感慨，有着零落，有着惊喜，还有着无边的苍茫。
真正认识王老师之后，才发觉王老师是一个真正的纯粹的艺术家。他从来都不会八面玲珑，圆滑处世。他只是一意孤行，为生计、为书事寂寞坚守。记得，某个夏天晚间我们几个朋友去凤翼山散步，那晚星月都很亮。我说，感觉自己就像天边那颗孤星，总是有着迷茫和寥落之感。王老师说，他不做星星，他要做就做月亮，因为月亮是唯一，而星星太过平凡了。而今，他真是那个月亮，他的字无人能够模仿，他的诗词成为孤绝，再无续集。
王老师的一生是清贫的。他先后搬过几次家。他租住在西关的时候，院子里有一树腊梅，一到冬天开出黄色的小花，有着清醒冷艳的香味，我们几个朋友常常在雪花飞落的素白中去看那棵梅，有次我仿佛喝醉酒般，竟然抱着那棵梅树不愿松手。那次，我回家后，乘兴还写下了《梅花引》。王老师每年也要为那棵腊梅写下许多诗词，仿佛那棵梅花就是他的朋友知己般。如今，老师去了，不知那棵梅花是否还在。再无解语之人，不知那棵梅花是否感到人世的无常和寂寞。若是梅花有知，是不是也会涕零交落，黯然神伤？
某次，王老师搬到一个朋友家的毛坯房里住，大冬天我们几个朋友过去聊天，正巧王老师正在写字，空空荡荡的客厅，空荡荡的书房，只有一张写字的书桌，毫无任何取暖设备，他一边呵着手一边写着字，进去的时候，问王老师冷不冷？他平静地说，不冷。而我早已泪盈于眶。某次说起这事，王老师说，这还不算啥，更苦的是吃了上顿饭，下顿都没着落，而他，他一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就这样也熬过来了，冷点算啥。我在想若是我，我是做不到这样。我肯定是先为生计，再去追求艺术。在王老师面前，我总觉得自己是俗气的，是烟火气十足的人。
王老师的一生是为书为艺的一生。无论生活多么困苦清贫，他从不对人说，都是自己要么默默承担，要么化为诗词。每次见到王老师，从未见他愁容不展。他不是在写字就是在读书。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必定会接到王老师用心编写的祝福诗。他家的石斛开花了，必定要邀我们共同观赏。我们也曾为一个朋友的摄影图片，苦索着名字，也曾一起在六月的晚间，一起坐在朋友家的屋顶，喝着新茶，看清荷徐徐绽放，在明灭的灯火间谈诗词、论书艺。他总是将新写就的一首首诗词通过手机发过来，时刻提醒着我们，生活不仅仅是眼前的苟且，还有着诗和远方。如今，一切历历在目，却是早已物是人非。风物依旧，人却天各一方。
一个摄影的老师说，人是需要点精神，是需要有所追求的。他说，2008年汶川大地震，他正在某干部学院学习，接到工作任务后，他二话不说背上相机就出发了。到达后，他曾看见刚刚从废墟里救出的母亲，全身淤青着，却向着每个遇见的人，一遍遍诉说着她的孩子就在河对岸，就在废墟下边，她想去看一眼，她想去把废墟上的苍蝇赶跑。他曾看见渠沟里，街道上一排排的尸体，他不顾山体还在滑坡，不顾余震不断，一次次举起相机，没有掉一滴泪。而在午间吃饭的时候，他却吃不进去，满街腐尸的味道，让人心酸而伤神。可是，他还是没有掉泪。却在接到孩子一条短信：爸爸，拍的差不多就回来吧，那一刻，他突然就泪流满面。他说，儿子是理解他的。知道他面对镜头的那一刻，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因为，他曾经在面对歹徒的暴力攻击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举起了相机，拍下了危险却珍贵的画面。所以，儿子担心他。而在回来的时候，第一个去看的是家中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他说，妈，我去汶川刚回来。母亲说，我知道，便泪流不止。母亲说，我天天在家为你祈祷，虽然你没说，我知道你会去。
听见这个真实的故事，那一刻，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深深感觉到人世的温暖和悲伤，深深觉得，人，真是需要一点精神的。
王老师的一生就是这样，就是在精神间蹒跚高蹈的一生。他无论在任何穷途末路的时候，都未曾放弃过书艺。他从不会为了金钱或者别的，去妥协。不入他眼的人，给钱也不写字。他的一生过得非常艰难也非常富有，我曾经在嵩县陆浑水库风景区，见到王老师写字时刻那份认真深醉痴狂，写完后疲惫的满足和欣慰。在这个充满利欲的年代，他仿佛就是滚滚红尘里的一泓清泉、一方心灵的净土，映照着我们的小，是我们精神前行的坐标和灯塔。
那天下葬，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去送他最后一程。说起王老师的病，一个朋友说，王老师早知道，但是他从未有过任何忧惧，他一直很平静，很淡然。想着，一个人能够看透生死，该是有着怎样博大的精神追求和宽阔的世事洞明的心境？我不知道，只是深深地思索着一个人活着的价值和深味。
人世的悲欢并不相通，这是世界的美好也是世界的无情之处。那天，早上还阴沉的天中午奇迹般转晴。望着新垒起的坟头，那一刻，觉得王老师真是去了。太阳依旧照着，站在村头的人们依然笑容满面，秋风依然不疾不徐地吹着，世界依然安然无恙。草还在结着它的籽，花还在酿制着它的果，人们还在充满欢心地进入明天。他们不知道，他们是不知道的，有一个人却永远和太阳诀别了。此刻，我们失去了一个可亲的师长和朋友，不知道我们的悲伤和凄然。
有人说，人生就像豁了齿的篦子，最终那些重要的人和事，都会一个个漏掉，离我们远去。于是，那天我写下一首诗，以此纪念那些生命里最重要的离我们而去的亲人朋友。
有时候
我确定时光是去了
你们也是去了
有时候
我觉得一切都在
你们也在
终究一切都去了
你们也去了
终究一切都在
你们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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