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村庄（15）

拉稳子

幸得热心朋友的相助，让我重新识确了一个词语：稳子。

我上篇文章提到了稳子，可是写作为：芠子。这是受了自己想法的影响：这是一种从麦秆上因为反复的碾压称为极其细碎的粉末状物，麦秆是草，有草字头，再加个文作为它的读音，想来是不错的。这是想当然尔，没有查证。根据这位朋友提供的资料，当为稳子：捣谷时扬弃秕糠留下的一堆谷实，今谓稻中秕稃扬之使聚者谓之稳子。

虽说提到的是稻谷，但想想，拿来说麦子也是合适的，当可以通用。

稳子极为细碎，扬场的时候风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就显得非常重要。用木铣捯起来用磙子碾出来的粮食与稳子的混合物，找准风向，高高地扬起，风就把稳子吹到下风里去了。稳子就慢慢地堆积起来，然后用推板将他们推到更大的堆上。渐渐地，粮食和稳子就彻底分开了。粮食给人吃，稳子给牲口吃。

麦子是上天对人的恩赐，既可以满足人的口腹之欲，又有副产品可以叫人养活牲口来替人干活、劳作。因此，庄稼人对稳子也是细心收拾，唯恐被风刮了去，“刮走一口牲口就少吃一口”，父亲常这样教导我们。

稳子从粮食堆里分离出来，周围盖上捆好的麦草。等把粮食转到粮仓里了，就开始拉稳子。

拉稳子的活，都交给娃娃们。架子车上按上圈笆，用绳子固定好。架子车的轴上拴一根皮绳，皮绳的这头绾一个盔子，方便套在肩膀上用力。稳子要用木叉一叉一叉装到圈笆里，为了多拉一些，上几下，就要用脚踩瓷实。上稳子，有点技巧，你要用叉把稳子攒一下，然后按一下，这样捯起来的多，风不易吹走细稳子。圈笆装满，把前面说的绳盔子套在肩膀上，抓起架子车的橼条，把身子前倾，拉动架子车，就往家里跑去。上坡，转弯，过梗子，绕跌窝……一趟下来，汗就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淌，扬起的稳子细灰灰子会落到脸上、脖子里、脊梁上，汗水一泡，会更加瘙痒难受，又不敢挖，一挖会把皮挖烂，稳子的细灰灰要是附着在上面，你就够受的了！

稳子拉到稳房里，要攒起来。我见有人家把稳子倒在外面的窗口处，然后用叉送进那个小窗口里，稳子就落在稳房里。但这种巧便的事，得是稳房盖在恰巧的地方。我们需要把稳子倒在稳房的门口，然后攒进去，还得攒高，否则后面的稳子就盛不下了。攒稳子比拉稳子更难受，里面会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戴上口罩，还需要憋气，一股劲攒上去一些，赶紧出来缓口气。农村人，吃这点苦，好像也不算什么的。农家的孩子，做这点事，好像也不算什么的。但那种难受，多年以后想起，还觉得怕，攒完稳子，你啐口唾沫，都是黑乎乎的，鼻腔里面也集聚了很多的灰尘。不过惯了也就惯了。

稳子存在稳房里，陆续就倒给牲口吃掉了。爱惜牲口的人家，会精细地搬弄一番稳子。首先是筛稳子，用筛子过滤一遍，分开粗稳子和细稳子，同时把稳子里面的土灰就也过掉了。然后要用水淘洗，湿稳子，牲口吃起来更蹿。有苜蓿的人家，用铡刀铡了苜蓿，掺在稳子里，牲口能把槽都舔光了。牲口吃苜蓿，大概跟人吃肉是一个感觉吧，可惜，牲口不能写吃后感，抒发吃到美食的欣喜之情。

稳子是麦子上来的，精贵的部分喂养人，卑贱的部分喂养牲口，人会觉得天经地义。祖祖辈辈，我们从土里刨食吃，食物将人和动物区分开，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