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是傩戏中人

傩，人带着狰狞的面具扮鬼以吓人。

在山西的时候，专门去看了看。走马观花，留了一个大略的印象。据说在这个地方，傩戏是非遗的一项重要内容。

导游介绍说，就在旁边不远的首阳山上，蚩尤部落与黄帝部落大战。黄帝部落使用傩，狰狞的面目，喧嚣的叫闹，夸张的肢体动作，跳跃舞蹈，张牙舞爪，蚩尤部落吓得落荒而逃。从此，傩就成为一种文化传承，逐渐演变为傩戏。

每年还要进行傩戏竞演，热闹非凡。傩戏的面具也越来越丰繁复杂，制作工艺也在与时俱进，傩戏的编排演出也是创意迭出。

傩，说穿了，就是外面用狰狞、凶恶的面孔来掩饰里面有限、虚弱、恐惧的真实。

通过装扮，让人矮小、脆弱的躯体获得一种高大、强壮的形象；让人有限的力量获得一种扩展，产生一种力大无穷的感觉；让真实、普通的人形获得一种神秘、非凡的气质。

戴着面具去作战，惊恐的眼神，苍白的面孔，扭曲的表情，被遮蔽，被掩盖，被隐藏。内心的虚弱换成了虚幻的张狂，人性的惊惧演化为鬼怪的丑面，虚弱的力量激发为无畏的张扬。

面具是露出眼睛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会暴露自我的真实，于是傩的面具在眼睛的部分会刻意地丑化，让对方分不清真假，倒是神秘色彩更为加深，真人与假鬼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完全消失，你分不清对方是人是鬼，自然，对你的威慑力与震慑力都大大地增加了。

在着力增加的神秘感和恐惧感上，傩成功地做到了。蚩尤部落干净爽利的裸面兵士，在面目狰狞的假面傩前，只有吃亏栽跟头的份。

千百年来，皇帝从黄帝那里得到启发，他会用各种方式掩盖自己真实的面目与内心。譬如他的装扮，他的座位，他的出行，都是竭力制造出一种神秘、难测、孤家寡人的感觉。除了几个近身大臣， 其他臣下在皇帝接见的时候，是不敢也不能抬头一睹皇帝真容的，如果有谁僭越，轻则流放，重则杀头，这是规矩。

皇帝，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傩。

中国的古代史，说到底，就是一场华丽丽的傩戏。演戏的和看戏是，是同一伙人。演戏的也知道看戏的知道，看戏的也知道演戏的知道看戏的知道，于是，配合默契，心知肚明，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的一场场大戏就在别成为历史的舞台上上演。

傩是一本正经的装鬼，皇帝则是一本正经地扮傩。演砸了，观众也不会说破；演好了，掌声和赞美声能够写满一整本的历史页码。而一些知名的士人，则专门负责皇帝扮傩的道具、服装、程式与剧情。他们精心设计、锐意谋划、刻意做戏，目的就是让皇帝演出的傩戏具有充足的戏剧效果与剧场效应。越是荒诞的，越是真实的。

在中国这个社会，不会表演傩戏，生存就显得艰难枯涩。人人都戴着面具扮傩的时候，你裸面就是犯罪；人人都在傩戏中达到高潮的时候，你保持真实就是犯罪。你只有加入到傩戏的大戏中，随着喧嚣的锣鼓、震天的喊叫、夸张的跳跃、虚假的张狂中，才能够保持自我的存在。你我都是傩戏中人，这才是生活的真实与荒诞。

傩戏，无时不在上演，无处不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