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徐正濂
李青是我二十多年前的篆刻函授學生。那時他就刻得雄悍、大氣、粗獷、鋒銳，我一邊裝模作樣地『批改』他的作業，一邊心裡暗暗佩服他創作的膽魄。
那時他是一家著名券商哈爾濱公司的副總經理。在那個股票方興未艾、如火如荼的年代，他非常忙，可以想像他不能有太多的時間從事篆刻創作。後來的年月裡，他又致力於PE投資、組織策劃上市公司的並購重組、管理著規模不小的基金……二十多年來，他見證、參與了中國資本市場的發展和進步。但是在節奏高度緊張、廝殺異常激烈的資本市場商務活動期間，李青一直沒有放棄篆刻，他一直為沒有更多的時間創作而遺憾。從黑龍江到深圳到海南到上海到北京到廣東到廣西到香港……他為工作各地奔波，折衝樽俎，唯有到晚上，在檯燈下，獨自摩挲心愛的印章，才是他心情的最好放鬆，才是他心靈的最好慰藉。古人說：有好都能累此生，但有好也能樂此生啊。
去年秋天，李青來舍下，囑為題齋名曰『知還印館』。『知還』者，蓋取陶淵明《歸去來辭》句『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之意，『印館』者，藏印之室也。我知道李青奮鬥商場數十年，事業有成，兩鬢微霜，而以陶句顏其室，我知其或生退隱之心，篆刻家之李青要回歸歟？
篆刻家李青之回歸，當然首先是篆刻創作。近幾年李青致力於楷書印創作，斐然有成，雖一仍其雄悍大氣的固有品格，但強化了刀之鋒芒和書法之筆意，更沉著凝練，漸有規模，不乏氣象，貌似粗獷而於趣味上多有關照，讀來令人擊節稱快。其次用心處是書法篆刻之收藏。李青奮鬥多年，漸有餘力，這些年在書法篆刻收藏方面投入不少。我妄以為，李青之收藏有他自己的原則，其一，他自己是創作家，懂書法篆刻，所以他的收藏不唯名，不唯貴，不唯作者的社會地位和業內虛名，他認為確實刻得好寫得好的作品他才出手。其二，他是做投資的，在收藏上就有投資的理念或者說影響，也就是說，他相對更傾心於年輕作者的作品，因為年輕作者如同符合國家產業發展方向的中小企業，更有發展前途，更有不測的未來，可能不成功，但也可能大成功。探尋不測，收藏未來，也許是李青收藏的另一種樂趣吧。
若干年來，李青通過各種途徑，也收藏了不少我的習作，陸陸續續，我自己記不真切了，直到前些天，他把收藏的拙刻鈐蓋出來給我過目，我一驚：原來已逾五十多方了！（據說還有數十件書作）很多我早年的作品，我都不記得流至何處，原來已被知還印館珍藏！當年不少幼稚之刻，被李青珍藏於雅室，這令我慚愧。捫心自問，我當然不屬於『符合國家產業發展方向』、更有發展前途的中小企業類的年輕作者，我當然更不屬於功成名就、社會地位肯定而崇高的著名大家，我本來似乎並不完全屬於李青的收藏方向吧？然而拙刻、拙書卻成了其收藏的大宗，想來無非因為我曾經做過他幾年篆刻老師，導致他因尊敬而生錯愛的吧？這令我感動。
因此這本小書，與其說是拙刻的展示，不如說是李青和我二十多年相知相交的紀錄。它未必有藝術價值，但是肯定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情關照。李義山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信然，很多事情、很多交往、很多人物，要經歷時間才真正看得明白。
斯為小序，貽笑大方。
二〇一五年秋於滬上聽天閣
徐正濂 ，又名徐正廉，筆名楚三，一九五三年生於上海，農工民主黨員，師從田桓、錢君匋先生。研習書法篆刻四十餘年。
文化部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研究員和中國篆刻院研究員，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中國書協篆刻專業委員會委員，西泠印社社員，上海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上海書協篆刻專業委員會副主任等。
曾多次在全國書法篆刻展覽上獲獎，先後擔任兩屆全國流行印風大展藝術主持，作品為中國美術館、上海劉海粟美術館等多家藝術單位收藏。
出版個人專著有《當代中青年篆刻家精選——徐正廉卷》、《徐正濂作品集》、《徐正濂篆刻》、《西泠印社中人—徐正濂卷》、《詩屑與印屑》（文集）、《徐正濂篆刻評改選例》等。“徐正濂對刀石以及入印文字的把弄還原了篆刻藝術的本質，雅潔、冷峻、奇詭、詼諧，他的作品不僅擁有基於傳承的風格表現，更有高於古典的內在清修，孤傲而清雋，優雅而樸拙，真正走向靈性和禪意的表達。”（《鳳凰畫館》評介）
▲徐正濂先生题字
▲徐正濂先生题签
▲杨中良先生题画《印馆赏珍图》
▲谷松章先生篆刻《知还印馆藏珍》
篆刻作品
亦師亦友徐先生／李青
『李青先生：你的學號是一七三，歡迎參加我們的篆刻函授……』這是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九日我收到的徐正濂先生來自上海復興中路三二○弄五十二號的第一封信的首段文字。近十餘年來，我從哈爾濱輾轉南下，捨棄很多過往物件，但徐先生的信件我卻時時帶在身旁。先生寄來的信大約五、六十封之多，這其中大多數集中在二○○七年前（近些年因為通訊方式的多元，基本取代了書信溝通），這僅僅是我一個人的數量，想來參加徐先生篆刻函授的在冊學生也有三百多人，以此估算那可不是一個小數字了！
徐先生是個極為平和、嚴謹且謙遜的師長。對待我們這些學生每每稱謂上也多是：道友、某某兄、甚至先生，就連有時評改習作也是在客觀專業的語境中附帶些許客氣的表達。
近些年來，因為工作的關係，我經常往來上海，基本上每年都會在長壽路五一八弄的聽天閣見上徐先生和師母一兩面，常常是一席談、一頓飯間或是先生贈送的一本書或一幅字。我與徐先生的對話更多是圍繞我的職業身份切入經濟與資本的話題，交談中我常常驚詫於徐先生的博識，出乎我的意料，徐先生竟然對於宏、微觀經濟與資本市場認識極深且自有見地！我總是感覺每次與徐先生見面的時間總是在極其舒服的氛圍中悄然溜走。
去年我在《中國篆刻網》辦個網絡展，徐先生知道後專門在網上寫了如下文字：
『聽說李青在篆刻網有個展覽，一直想來看看的，一是俗務忙，二是密碼無效了，看了很感慨，卻不能說話；找版主重置密碼後才有和大家溝通的機緣。
我很感動於李青在這裡多次提及我。李青算是跟我學過的，是我的早期函授學生，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他是大鵬證券黑龍江公司的高管。在那個股票紅火的年代，他的忙碌是可想而知的，他實際上沒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刻印。我查了下，他交過十一次作業。這裡的臨摹作品，我估計就是那時候我安排的作業之一。
這二十年，是中國翻天覆地的二十年，是中國經濟發展、震盪、風雲詭譎的二十年。高岸為穀，深谷為陵，馬雲、王健林他們就是這二十年裡壯大、暴富起來的。同時也有許多人隕落了、破敗了，甚至自殺了。世事無常的二十年中，李青是做過許多事情的，從證券公司到重組企業到PE投資。我並不非常清楚此間他的歷程，但我明白他是有雄才大略的人，他一定有比我們大多數人複雜得多的歷程。我並不想瞭解這個歷程，我只為他回到了篆刻而欣慰，而感慨，而歎息。是遊子回家？是惓飛知還？還是看遍了繁華世界的虛幻，而覺得還是這把喜歡的小刀更實在？我不想深究，我只為他回到篆刻而高興，因為他本是極有篆刻天賦的材料啊！
從這裡的作品看，顯現的是才氣橫溢，暴露的是功夫不足，他投入確實是不夠。但是功夫是簡單的是可以彌補的，而才氣、天賦卻可能是我們努力一輩子都未必能享有的。這裡的『仁山樂水』『行年大利』『冬至』『出入大吉』『屏山居』『長風』『無非』『見梅』等等，姿態橫生，意蘊悠然，線條鋒芒畢露卻又沉厚有力，我是極為欣賞極為欽佩極欲借鑒學習的。至於不多的幾方肖形印如『群狗圖』等，也能獨出心裁，別具一格！我感動於他記得我刻的很多印章，可見在商務倥傯之際，他還是很關心篆刻的，那也許是在殘酷廝殺的商場上，他心底的一縷溫馨。至於他為我刻的『正濂』一印，我確實在用。還有方趙明兄為我刻的，我也間或使用。印章把我們聯繫在一起了。
我從來沒有自己打過這麼多字，佔用了篆刻網的資源，抱歉了。我是確實感動了，不經意間當年為謀生做的篆刻函授，把很多人團聚到了一起，而且我估計這輩子可以不再分離，篆刻使我們不會分離。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人生的軌跡不會平坦，往後的變化還有很多，但篆刻在，我相信我們就在！
李青回來了，真好！他如果用心於篆刻，一定可以有作為的。』
我真的感動於徐先生在這樣一個場合，全景式地評論我這個業餘的、不算優秀的學生！我深深理解徐先生的褒獎是出於真情流露的！在我心花怒放、心存感激的同時更願意聆聽徐先生的批評，果然徐先生的委婉批評也是一語中的：『功夫的問題』。我自知三十年的刻印經歷中，的確自己的小聰明繚亂了真功夫！現在明顯感覺到營養不良了，需要進補於傳統與經典。在徐先生給我命名並題寫的『知還印館』跋語的深意中，我似乎已經基本悟到了並堅定了自己回歸的方向和路徑了。
徐先生還是個極富幽默詼諧的學者，他的文風蜚聲印壇，徐先生善於將專業或生澀的東西轉化為平實的『接地氣』的表達，其中往往又有適當合宜的幽默和詼諧。近來在微信圈裡，徐先生偶爾回復也是讓人忍俊不止且深受教益。如近日有人在朋友圈中介紹當代某書家是弘一法師再傳弟子，徐先生便回覆：弟子有『再傳』一說，則無窮盡矣，那我也是弘一法師再傳弟子啊！（笑臉）/李青也是弘一法師再傳弟子啊，其淵源如下：弘一、豐子愷、錢君匋、徐正濂、李青！/按中文嚴謹的說法，『再』是二的意思，所以錢君匋先生是弘一再傳弟子，我是第三傳，李青是第四傳弟子！（感謝借了徐先生這麼大的光！我確實姓李，李叔同的李！
今生幸運！我有恩師徐正濂！感謝有您！亦師亦友徐先生！
二〇一五年一月二十三日午夜於深圳灣知還印館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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