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市里组织慰问异地居住离休老干部。
离休老干部，大多是红军出身，或者红小鬼成长起来。当年为了革命，错过了结婚，错过了家人，而今迥然一身者比比皆是。九十岁左右的他们，真的是除了钱，除了组织上的不离不弃之外，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一位老奶奶，八十五岁，投靠在广州的侄儿处。据她说，侄儿是她一手带大。侄儿是姐姐的儿子，侄儿不叫她姨，叫她“妈”。
侄儿忙自己的事业，也忙着自己的小家庭。
老奶奶住在老年公寓里，侄儿隔三差五来看她、陪她。
听说我们去看望老人家，侄儿很感动，也很感激，连忙张罗着请我们吃午饭。
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两小时，侄儿没有赶到，说是在路上。我们说，不用赶来了，老人很健康，也很健谈，我们与老人家直接聊天就可以了。
２
我们问老人家：身体有没有什么健康问题。
老奶奶说，人老了嘛，肯定有点问题——血压高、冠心病、尾椎骨疼、坐骨神经疼。
老人家说年青时下田插秧，浑身是热情，什么也不管，老了当然留下一些小病痛。
老人家的背有些弯，小Q哥的八十三岁的奶奶背也是有些弯的。从那个年代走来，从那种革命热情中奔来的人，背不弯的很少。但无论怎么弯，也无法阻挡她们的热情洋溢的爽朗笑声。她们笑起来像个纯真的孩子，和幼儿园孩子的笑容一样的灿烂。
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毛主席好……从她们的嘴里说出来，真的没有一丝杂质，纯朴的让人收不住眼泪。是哟，当一个人从鬼门关爬过来，从生死线趟过来，她们还需要什么弄虚作假？一个年近九十的老人家，她们还需要什么曲意逢迎？她们的话，我深信是真实的，是迸发至心灵深处的。
与老奶奶聊天，我几乎听得到身体剥落的声音：
杂念、贪婪、埋怨、愤恨、虚妄……一片一片地从我的身体上剥落下来，掉在地上，碎裂在粉末。
与其说是我来慰问了老人家，不如说是老人家抚慰了我波澜的心，不如说是老人家洗涤了我领航的思想。
３
老奶奶像个孩子一样，见我们来了，喜滋滋的，动作几乎成了舞蹈。
我们说来张大合影吧。
老人家立刻站起来，整了整衣服，领着我们下楼。
“老人家，我们就在您房间拍张合影就好。”很担心老人家年龄大，出门如果有个滑倒或者别的闪失就不好了。
“咦，外面的景色多好啊！”
“我们是怕您滑倒了。”我只好实话实说。
“哈哈，要不是等你们来呀，我早就出去跳舞了。这楼上楼下的，我一天不知道要跑多少次呢。”
我们还是担心老人家，一再地说在房间合影就好。老人家坚持着要和我们一起下楼，把我们推出门。
老人家身体灵活，抢着给我们按电梯。我抢不上，只得跟在后面一个劲地说着谢谢。
在楼下，老人家乐呵呵地给我们指导取景。这儿风景好，照的漂亮，那儿也不错……
我忽然感觉天空射来的阳光无比灿烂了，空气好清新，我甚至能闻到树叶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
４
老年公寓里的护理员是个美丽的湖南姑娘，邀请她为我们拍过照之后，我们拉着她聊起天来。
当她得知我们是从千里之外的安徽宣城特意赶来看望老人家时，她对老人家的笑容也真切多了。
“美女呀，我们的程老日后还拜托你多多照顾啊！”我不失时机地真诚说道。
“哦，那肯定！老人家住哪个房间呀？”老年公寓实在太大了，光一幢楼里就有几百们老人，要记住其中的一位真不容易。
“５１２７房间，姓程！”老人家思维敏捷，在我先前报了出来。
“程老是为我们宣城老百姓做过巨大贡献的老革命啊。老人家既然相信你们，不远千里到你们广州来养老，我们照顾不上，日后还得请你多照顾！你照顾了我们宣城的功臣、恩人，你就是我们宣城人的功臣和恩人啊。”我说这些话，绝对没有半点的虚假与官话。因为我想到了那个年代的炮火连天。因为我想到了老人家和我奶奶差不多一样，只是她无儿无女，为了革命孤独一生。因为我想到了每个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
说到后来，我情不自禁地说，我们是程老的娘家人！以后她有任何的需要，你就给我打电话。
老人家有些感动，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真挚。其实话语的华丽与否掩盖不了也装扮不了话语的内在，有真情，说什么都是真诚。
与老人家道别后，老人家站在那里朝我们不停地挥着手。
“下次我们再来看您！”
“等你们明年来！等你们明年再来！”
老人家久久不愿离去，一直目送我们。我仿佛看见自己每次离开老家时，我的奶奶在门前这样的挥手道别。
５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我一直很尊敬老人，尊敬他们的过往，他们的过往无论是辉煌还是坎坷，都是一本厚厚的书。
我一直很喜欢老人，喜欢他们走过年青的迷茫与坚持之后，又回归到那孩子般的纯真与灿烂。远行归来，他们的脸上有一种大彻大悟之后的清澈，有一种柔软的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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