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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访谈 | 我们对“心理治疗”的恐惧

不论是治疗还是疗愈,是许多社科研究者、社会行动者以及艺术工作者很多时候想要回避的字眼。有时一些朋友在进行我眼中的治疗性实践时,却不会体认其中的治疗性,也排斥学习和参照治疗的脉络。

而这些朋友所顾虑的医学化和社会规训面向,又切切实实在一些治疗实践里面不断出现。那么治疗实践是否也应当向社科研究和社会行动学习呢?

这里存在的张力,是我个人在过去六年多里不断在探索的议题。今天也想借着自我访谈的机会,和大家一起来聊聊这个话题。



C: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聊“心理治疗”的话题?
 
B:这个可能要从我的背景说起。
我本科的时候学习的是社会工作,这跟我当时对于心理学/心理咨询和社会学的兴趣有很大的关系。
在美国的系统下,有大量保险报销的心理治疗都是由社会工作者提供的。但是社工这个学科、行业内存在着很大的张力。其中,在批判社会工作的进路下,不少人都会认为精神健康困扰的最终原因是社会、经济与政治等结构性问题
虽然也有学者强调不能因噎废食,但是很多社会行动者、社会科学研究者都会下意识地将“治疗”与医学化、社会规训联系在一起
 
C:感觉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没有社会意识的治疗师甚至会让来访者与别人的歧视与偏见和解。
 
B:像“和解”这样的词确实很含糊,对于一些人来说应该还挺冒犯的。
但讲到这个词,我很想说,社会行动者、社会科学研究者与心理咨询师、治疗师之间其实也蛮需要“和解”的
 
C:怎么说呢?
 
B:举比较极端的例子来说吧。
像一部分社会行动者、社会科学研究者,其实对于心理治疗缺乏入门程度的了解,却对心理治疗做出非常具有冒犯性的评价,这是我比较耿耿于怀的部分。这也使得一些朋友对于心理治疗有误解,而拒绝寻求相关的支持。
反过来,也有少部分咨询师跟治疗师毫无性别意识、多元文化意识。他们在与来访者工作的时候,就一直在再生产一些主流的压迫、歧视和偏见。
 
C:所以希望大家相互学习。
 
B:是的,我记得我在人类学研究方法的课程论文上,探讨的就是人类学研究的方法可以从心理咨询中学到些什么。
 
C:比如说呢,能学到什么呢?
 
B:其实时间也隔蛮久了,不能完全记得清了。记得其中一个部分是当时去翻了“合作取向治疗”跟“合作民族志”,我会觉得“合作取向治疗”在一些对话里面如何实现“合作”这回事上有更细致的方法和伦理讨论。记得那之后我还有做过一个在质性研究中如何做到创伤知情的工作坊。
 
C:对,其实很多次听到有一些研究与危机事件、创伤和情感相关的伙伴,会顾虑自己在做田野的时候会不会伤害到研究的参与者。
不过感觉聊到目前为止,好像我们对于“心理治疗”相关的事物,更多是有些刻板印象,缺乏去了解它的好奇心,为什么会牵扯到“恐惧”的主题呢?
 
B:“对心理治疗的恐惧”其实有些啰嗦了。但是用“对治疗的恐惧”又有点范畴太大了。但我口头上还是讲“对'治疗’的恐惧”,说起来比较顺。
“对治疗的恐惧”其实很类似弗洛姆讲的“逃避自由”,包括弗莱雷一脉相承关于“对自由的恐惧”相关的论述。我们逃避自由,按照弗洛姆的说法,是因为我们在所谓自由的状态下切断了与集体的纽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去面对追寻意义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在这种孤独和无力中,我们甚至宁愿服从于极权主义。
这种社会文化分析自然有一定的局限性,不过我们最重要的是学习他的洞见。我们把这样的洞见放在治疗上,自然会思考——如果我们成为了接受治疗的人,那我们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我认为其中一个非常突出的部分就是,求助意味着我们是需要帮助的人,我们必须要面对我们的脆弱性vulnerability)。假如我们不需要帮助,不存在脆弱性,治疗关系就无从说起。如此一来建立的就是某种教练关系或是同伴关系,而不是治疗关系了。
而对于医学化的担心,更是唤起了我们在生命政治底下被宰制的恐惧。
 
C:就我对心理咨询与治疗的理解,似乎不同流派对于“治疗关系”也有不同的看法?
 
B:自然。比如自人本主义心理咨询发扬光大之后,很多治疗师都不再用“患者”(patient),而是用“来访者”(client)来指代求助对象。
但即便是我个人认为对权力关系反思最多的叙事疗法(Narrative Therapy),也是同时使用了“叙事实践”(Narrative Practice)这个名称,而没有把自己的“治疗”(therapy)摘掉。
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咨访关系与治疗关系,这两对概念是人们不断澄清、区分,但仍旧是密不可分、相互渗透的存在。
我觉得要进一步探讨到底什么是脆弱性。我不认为脆弱性指的是我们有“问题”。脆弱性更多意味着,我们不是完美的存在,我们会受到伤害、遭遇创伤
 
C:这让我想到前些日子在刺鸟栖息地看到的转载,提到了陈友凯提出了“精神损伤”的概念。大意是我们要用这个词来说明——我们的心理会受到外来压力损害
 
B:没错,举个例子来说,假如我们被车撞了,意味着我们的肉体凡躯抵不过汽车这样的钢铁怪物。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有什么问题。假如不是我横穿马路什么的,问题到底是出在那辆车上。
所以,承认我们的脆弱性,不代表我们要将问题归结于自己。相反,我们要是否定我们内心与外界环境的交互作用,倒是有些唯意志论了
甚至说,在这个时候接受治疗,也是对于内外在压迫的反抗
很多同行在做心理教育的时候都会说,我们要是骨折了多半会去医院,所以我们要是有精神疾病问题,也应该接受专业的治疗。
 
C:但是类比的论证到底还是有些问题。精神健康困扰和身体伤害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我们对医学化问题的一个担心就是“过度诊断”的问题。
 
B:我自然不会说不存在“过度诊断”,但首先,过度诊断有时被过度担忧了。我们讲更广泛的所谓“身体健康”问题,同样也有过度诊断和医源性损伤的问题,甲状腺癌就是一个例子。但还有许多疾病的早期筛查与早期治疗是非常不充分的。精神健康困扰同样如此。从不少研究来看,我们的过度忽略也在带来巨大的代价
与此同时,我认为看到“过度诊断”背后的担忧和需求是很重要的。
我本科毕业论文做的是“抑郁症患者”的医学人类学研究。之所以做这个题,跟我高三的时候因为各方面压力,在当地精神科医院拿到了“黛力新”(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有关。当时我持续服药到大一,在停药以后反而陷入了严重的抑郁当中,于是正式接受了一年左右的药物治疗。
后来才了解到,黛力新很容易有严重的“戒断反应”,精神科实际上已经很少会把它开给患者。我会认为我当时经历的痛苦与医源性损伤有一定的关系。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对于精神健康问题的治疗有着很矛盾的态度,因为治疗确实可能给我们带来伤害
除此以外,我们会害怕面对自己的脆弱性也有社会的面向。像是“原生家庭”的一些论调会给我们一种宿命感;缺乏前边聊到的社会意识,会让我们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进一步内化那些压迫、歧视与偏见。
所以,我们要想心理治疗得到更多人的理解与认可,也要求我们从业者去回应人们的顾虑、担忧,并且不断地自我变革,向其他领域的学习
 
C:那有没有具体的例子呢?
 
B:像是叙事疗法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叙事疗法的创始人麦克·怀特和大卫·艾普斯顿就广泛地向来自社会学、人类学与哲学的思想学习,并与他们的实践相对照,所以他们对于宏大叙事、权力关系有很多的思考。
另外女权主义疗法和残障肯定疗法分别从女权运动、残障研究中汲取了养分,对性/别和残障议题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并且落实到了治疗实践中去。
 
C: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可以多介绍一下“残障肯定疗法”吗?
 
B:我其实也是从王玄那里了解到的。当时在行动研究所还邀请了他做了第一期的分享会,当时我写的推荐语还可以。写的是,“某种程度上,不是哪个群体需要专门的疗法,是从业者需要专门的训练来解放自己的思维,避免再生产既有的无知、偏见、歧视乃至压迫。”
比如对于轮椅使用者,如果没有“这个社会还没有为无障碍做出足够努力”这样对于结构性歧视/暴力的意识,ta要怎么才能在面对自己在字面意思上无数过不去的坎时保持“我不是残废”的认同呢?
 
C:确实,治疗师要没有无障碍的意识,那么一个轮椅使用者的困扰可能就会被化约为对自己身体条件的不接纳了。
 
B:我硕士毕业论文的标题是“互助共学,彼此疗遇”(Working and Learning Together toward Healing Encountering)。我认为需要互助共学的不仅是有困扰的个体,也包括广义的社会行动者,甚至包括不同学科之间的对话和相遇
拿很具体的例子来说,我在被压迫者剧场的工作坊里真正体验到了提问式教育,这引发了我在治疗实践中到底怎么样才能打造平等关系的思考。而被压迫者教育学与剧场对“压迫”的思考,也是我自己思考个体困境时非常重要的参照点。
上回收到可仔的邀请在结绳志做的集体写作,我分享的就是如何将弗莱雷的理念融入心理健康教育的问题。在弗莱雷百年诞辰会议上,因为分享时间有限,我举的一个小例子便是在团体中用“生成议题”替代“需求评估”的想法。
 
C:那这会让你相对其他治疗师,或者更确切地说,相对其他咨询师有什么优势吗?
 
B:其实很难这么讲。因为从心理咨询的角度来讲,我三百多小时的个案时数只能说是堪堪入门。我们聊的“社会意识”固然很重要,但心理治疗与咨询这样与人工作的事业,它的技艺仍旧是我需要不断学习、打磨的。
许多内在压迫和创伤性事件的工作上,我的意识确实有给到我更多尊重和理解的基底。但有着不同受训背景的咨询师和治疗师,也只是在这方面受训的密度比我要低,但他们的长期实践与学习,使得其中不少同行其实要做得比我更好。我在知行合一上仍需要努力。我聊这个话题,更多是我对这个议题有更多的敏感度,并且对同行想要做一些倡导。而不是我作为一个前辈要给人一些指点或建议
也想顺便告诉一些社科背景的同道,许多咨询师可能对于戈夫曼、福柯还有哈贝马斯等人都不陌生,甚至还有人很好地把一些理念给践行出来了
 
C:感觉聊到这边已经蛮充分的了,最后想看看你那有没有什么想要推荐给大家的材料?
 
B:可以大致按学科推荐一下中文的材料。
首先是我在社会工作的脉络下接触到的内容。《故事、知识、权力:叙事治疗的力量》和《话语、权力和主体性:福柯与社会工作的对话》这两本书是我本科思考这方面问题的重要启蒙,当然还有福柯的著作本身。后者的话其实台译本质量更高,书名是《傅柯與社會工作》。《精神疾病製造商 : 資本社會如何剝奪你的快樂?》这本书也还不错,是批判社会工作视野下不因噎废食的那一派观点。
心理学的话,北京师范大学的“社会治疗书系”和“批判与马克思主义心理学丛书”也都可以翻翻看有没有感兴趣的书。上海教育出版社的“社会建构论译丛”则是社会建构脉络的书。
人类学的话我推荐《兩種心靈:一個人類學家對精神醫學的觀察》、《照护》、《疾痛的故事》和《不正常的人?台灣精神醫學與現代性的治理》。
其他的话还有《精神科學與近代東亞》、《正午之魔:抑郁是你我共有的秘密》都可以看看。
我原来也有翻译、摘录和撰写过一些文章,会附在文章的最后分享给大家。
 
C:好的,有很多书呢!还有没有什么网站或是公众号值得推荐的吗?
 
B:啊,对。网站的话可以看看“芭乐人类学”吧,我当时也是在上面发现了聯經出版公司的那套“中研院人文講座叢書”。《不正常的人?台灣精神醫學與現代性的治理》和《精神科學與近代東亞》都是这套书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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