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跟了家人在老家拜年。那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什么样希奇古怪的人都有。有一个要叫做琪姨的人，解放前的大小姐，解放战争中南下的文工团员。她穿的用的，总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她的妖娆与经历，更是亲戚嘴里的传奇。她住的屋子，就成了一个神秘所在。
无人的午后，我趁大人不在，去她的房间探险。她不在，只有她水葱色的丝绵袄在床上。还有，桌子上一个木头的盒子。三层，盒面上有雕花。打开，是一面镜子。第一层，是一层格子，里面乱七八糟放了很多的好玩的东西。有头发簪子，还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第二层可以抽出来。是一些看不懂用途的有颜色的管管罐罐。第三层是抽屉，拉出来，有红色丝带扎了的信。
那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在那屋子呆了很久。那是初三，应该是，因为灶上蒸了初三该吃的八宝饭。而饕餮如我，紧紧抱着她的盒子，满脸泪水地绝食。结果是，我还是没有要来那盒子。过年不打孩子的古训，也被妈妈恶狠狠地践踏掉。
N年以后，在北京的友谊商店，看见我的盒子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红木雕花。角上镶嵌了一些碎碎的玉。打开来，有镜子和一层一层的小格子与抽屉。服务员说，这个，是仿古的梳妆盒。抱在手里，身边有人聒噪到：“有什么用，还要运回去。”白眼看过去，这边厢，已经解囊。抱了硕大一个盒子坐火车回家。把自己收集了经年的宝贝一一放进去。盖上盖子，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一夜，端坐了梳妆盒前面把头发高高盘起，把嘴唇画成赤红。好象不如此红，就对不起那盒子。屋子里有流水一样的音乐。让我恍惚回去年少时光。我心心念念的宝贝就在我的手边。那些等他盼他的岁月油画一样走过。
我终于知道那年那月，我爱上的其实是一种应该属于女人的生活。鲜活亮丽。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女人。什么是美丽。什么是与众不同。籍了一只应该属于女人的梳妆合。这是我拥有的第一只梳妆合。
以后我又有了数只。有从云南自小店满是灰尘地货架上拿下，用扎染的布匹重重包裹了运回的竹子梳妆合。没有过多的装饰，那种竹的青绿仍然可以从边边角角透出来。只是一层，没有隔断。不重，却大。背在身上总被同行的朋友认为我私藏了什么好吃食。
另有一只更古怪，是石头做的。那年去沂蒙山游荡，看见山里看林子的少年夫妻，床头上摆着，乱七八糟放了些个针头线脑和面油、梳子。勉强可以称做梳妆盒的东西，用几盒烟换来。顺便换了几杯水。坐了松风徐来的山中，看着手里的盒子和旁边人奇怪的眼光。颇知道了偷来浮生半日闲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只，来的更是千辛万苦。是一位老人的嫁妆。放在她的床头。每天用丝绒擦了一遍又一遍。倒也不是什么好材料。一般的木，两层盒子，下面一层可以抽出来，还有一个暗隔在里面。加了红漆，很老实的古朴。只是上面那一只好乖的铜锁，娇俏可人。那年假期，几乎每天下午我都去她老人家那里请安。坐在床边，一双眼睛恶狠狠看了那盒。恨不得拿了就跑，管身后有没有人喊打。终于在我的千番启发之下，四姥姥把那盒给了我。隔年回去，老人家已经做古。想起她说，记得每天擦一下，鼻子也不由自主地酸。
行走这么多年，收集的梳妆合无数。间中被奸商讹诈的事情更无数。只是那些或笨拙或精致，各有千秋的盒子。一只一只默不作声趴在我的案头。看起来却也安逸。只是天性不是妖娆女子，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物品安放其中。一些不是很特殊的，就派了别的用处。
那天看儿子找了自北京抱回的那只层层叠叠的梳妆合，把我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放进他的画笔和剪贴纸。两只手紧紧抱了问我：“我要这个。”满脸的你若不给，我却哭给你看的坚决。不由地笑。恍惚想起许多许多年以前爱上梳妆盒的小人。想那些散落女人案头标致的梳妆盒，看过多少女人的满腔期许。到最终，也不过就是期待这么一个小人，全部抢个一片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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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前为某新刊写的恋物系列。旧文重发，标识个原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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