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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随笔:富兰克林自传(3)

从1751年开始,富兰克林已经当选为议会议员,市政厅执事等各种行政职务,他兴趣广泛的特点开始在市政管理中得以体现。富兰克林之作为精明商人,以及勤奋的手工业者的特点,使他总是以可操作、技术化的眼光来看待生活中的一切,他会观察路灯的形状和结构,怎样才能发挥更好的效用;他会注意怎么铺路面,才能尽可能不会溅水;他还会蹲在接头观察排水沟的设置,如何形成水流,如何达到冲洗效果;即便连清洁工的垃圾车,他都经过细心研究和设计,以便垃圾车尽可能的轻便使用等等。每个有关市政管理的细节他几乎都不放过,发现问题,尝试解决,做实验,形成方案,收集民众意见,然后提交市政厅解决。他几乎是独自一人,创设了市政管理的业务流程。在这些看似细小问题上面,我看到的是一个热爱生活,热爱自己家乡的热心肠老头。

富兰克林絮絮叨叨地解释自己这种行为倾向——很多人都倾向于给钱解决问题,他则倾向于搞清楚原因,能否采用更好的方法,他的理由是,你教一个小伙子怎样安全的刮脸,怎样保养剃刀,远比你给他一百块钱有用。

虽然富兰克林对于宗教一直保持若即若离,即你问他信不信上帝,他说信,但你要他按时参加礼拜,他不会去。但他却始终都在热情地关注和支持宗教事业本身的发展,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认为基督教,尤其是清教和新教,对于教化民众和组织民众有意想不到的作用。1735-1740年间,他与费城本地的传教士怀特菲尔德结交甚深,怀特菲尔德的布道,先是在费城引起轰动,接着传遍了整个东海岸,引发了平民阶层对于清教的狂热。富兰克林深入研究了他的布道词,并且与这位传教士保持了终身友谊。当然富兰克林始终没有忘记本行,他获得了传教士的授权,印刷出版他的布道词,多达60余卷,可谓大发其财。

可能最早的有关殖民地联合的想法,就是1754年应对英法战争,当时法国在北美还有殖民地,相互之间会因为宗主国的关系而发生战争。因此英国各殖民地都面临如何保卫本土的问题,之前富兰克林建议过费城总督设立碉堡和民兵组织。现在各殖民地总督则觉得,可能需要把数个殖民地联合起来,包括还要把本地印第安部落联合起来——那个年代,殖民地与印第安部落的关系还很融洽,涉及到领土问题方面,总是会邀请部落首领一起开会

由此,富兰克林受宾夕法尼亚殖民地总督委托,起草了一份联合计划——如果不错的话,这就是第一份有关合众国建设的方案。富兰克林的初步想法就是,成立一个大的联合政府,提名一名总统和一个大咨议会管理,总统直接受国王管理。这个联合政府的成立,对于宗主国英国很有利,主要就是英国从此无须派兵来保卫殖民地了。当然,这份方案被各殖民地代表否决,大家都非常惧怕王权对自己的干涉——这就是美国宪法的精神底色。

费城独立宫,也就是第二次大陆会议召开的地方,独立宣言发布的地方

富兰克林最早的军事行动是在1747年,目标是为了组织民兵保卫费城安全。他照样是通过发布文章来号召,结果得到了宾夕法尼亚几乎所有人的赞同,瞬间就成立了100多个民团。富兰克林还发起了募捐活动,筹集了一大笔资金,用于给民团配备加农炮。当然,加农炮只有总督属下的正规军才有,于是他们就向总督借用。富兰克林当时没有意识到,民兵组织从正规军手中获得武器,实际上是就已经有了独立武装的意图。敏锐的宾夕法尼亚领主认识到了这一点,称这种行为与叛国罪无异

1754-1755年时富兰克林首次系统尝试指挥军事行动,当然他主要负责后勤支援、堡垒建设和士兵招募,这些组织工作毫无疑问只有他能做到短时间内全部解决。以至于后来他众望所归地担任了费城民兵团的上校团长。也正是在与国王军队并肩作战的同时,他发现了英军普遍存在的弱点,这一点当然在后来的独立战争中展现得更明显——不熟地形,不习惯荒野生存,总的来讲,不善于在荒野或丛林中作战。一百多年后的曾国藩可没有富兰克林这样容易,主要是一百多年后的枪炮又取得了长足进展,步兵战法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曾国藩面临的战局可比美国的国父们面临的要复杂很多

富兰克林自己的说法也印证了之前敝号推介过的《给我自由——一部美国历史》中所提到的,早期富兰克林向国王和议会建议过,需要加大对殖民地驻军的派遣力度,否则,面对越来越多的领土争端,殖民地只能通过自己的议会来增加民兵武力,这对于英国以及殖民地的领主们控制自己的殖民地,没有好处。不过幸运的是,乔治国王和议会从来没有采纳过这个建议——缺钱。

我们所了解的富兰克林作为科学家,严格来说,应该是实验科学家——受制于教育程度,他跟爱迪生一样,更倾向于猜想、实验和不停地尝试,而非如牛顿、爱因斯坦一般注重理论逻辑的建构。富兰克林在科学实验方面,展现出了其惊人的精力和动手能力。他改进了导尿管,发明了富兰克林火炉,当然,最强悍的是他对电的研究。在对电的研究和实验上,我感觉富兰克林显示出比爱迪生强大得多的理论水平。

在富兰克林之前,电的现象已经为很多人所熟知,如摩擦生电,静电可以击倒人,电火花等。但,包括牛顿在内,所有科学家都没有想到天空闪电,与生活中的电现象,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更没有人去动手实验过。富兰克林通过研究前人的著走,以及重复当时已经有的实验,逐步掌握了静电的特性,在莱顿瓶的基础上,发现了电池原理,发明了诸如正负极、导体、绝缘体、单质流这样的术语。

他的会计思维起了很大的作用——左右平衡账目,他认为电的本质是电流,一旦电流发生,则会在两边产生不同性质的电荷,也就是说正负电荷是保持平衡的。由此他还发明了尖端物体带电靠近其他金属体时,会发生放电效应的实验,从这里他联想到了闪电。于是他尝试解释,闪电也是因为云端的水滴带电,带电的云相互之间,以及云与地面突出的物体之间,就会产生放电。由此他还得出结论,雷雨时不能站在树底下,因为树相当于一个突出物,会被闪电击中。随后就是他那个著名的风筝实验——从天空捕捉电——有没有联想到普罗米修斯从天空引下火来,随之而来就是避雷针解决了纠缠人类万年的雷击问题

他把自己的这套实验和学说,写成了一本小册子,托人送到了皇家学会(作为科学家,又是作家,才能有这样的本事)。皇家学会先是没有理会这个殖民地不知名的人的小册子,小册子被富兰克林的朋友印刷之后,流转到法国,路易十五对科学的兴趣课比英王要强很多,立刻要求宫廷科学家们重复富兰克林的一系列实验,结果是反复验证了富兰克林的说法,从而引起欧洲学界的轰动。这才引起了皇家学会的注意,经过皇家学会的科学家重复实验验证了富兰克林的理论之后,皇家学会破例直接招收富兰克林为皇家学会会员。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正式下达旨意,要法国科学界向富兰克林先生致以由衷赞颂

这一年,富兰克林42岁。后世人说,他先从天上取得了闪电,然后从国王那里取得王权。

这本自传有关富兰克林的公务工作,就记录到1771年,也就是独立战争爆发前4年。这个时候,富兰克林作为殖民地议会代表前往伦敦就征税和法律问题与议会和王室进行了交涉,期间已经笼罩上了国会与殖民地之间致命的裂痕。简单来说,北美殖民地的架构是这样的——每个殖民地分成很多领土,每块土地都有自己的领主,这个领主有可能在本地,也有可能是伦敦某位爵爷或者议员。领主算是殖民地最大的地主。为了管理殖民地,由议会提名,国王授权,代表国家去管理殖民地的,是总督。总督属下有少量公务员,帮助总督执行国王的命令。殖民地那些移民,如富兰克林这种的,就属于臣民。他们或者自己垦荒成了地主,或者租用领主土地耕种交租。移民们组建了自己的议会,由议会选举成立相应的管理机构,这些管理机构主要对议会负责,但也须听从总督的命令。移民们交税给议会,议会交税给总督,算是交给了国王。

独立宫里当年殖民地代表们开会争论和羞辱对手的地方,讲解员手上拿着的是独立宣言的复制品

产生矛盾的根源,一是殖民地议会的权力大小,移民们认为,殖民地议会就是立法机构,拥有最高权力,他们通过了一项法律,经由总督提交国王,国王认可之后,就成立了,即便国王本人也不能否认或修订。但国会则认为,殖民地都属于国会财产,一切听从国会安排,也就是听从国王安排,国王给了命令给总督,总督传达下来,就是殖民地法律。二是交税的问题。当时只有移民交税,领主的土地和产业是不用交税的。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交税的殖民地移民,却没有资格参选国会议员,也就是说,交税了,但国家权力中心没有自己的代表。殖民地的代表就是总督和领主,这两个人又恰好都不交税。所以殖民地移民认为这不公平。

从这两个关键问题,可以看到现代美国社会的政治运作方式,基本就是这两个套路——其一是各级议会就是最高权力机构,各级都有立法权,上一级管不到下一级;其二是交税就有代表,交税就能参政议政。

富兰克林第一次作为代表去伦敦交涉和吵架的,就是为这些——从中可以看到美国国父们,都是一心为殖民地交税的移民们的利益,都是绝对的殖民地利益至上,也是绝对的痛恨一切外国对殖民地的干涉,也都是绝对的反对一切垄断,一切王权干涉,一切不利于议会立法权的东西。

实际上,富兰克林直到独立战争爆发期间,一直都是一个保皇党人,他对于殖民地政治的一切理念,都是为了维护大英帝国的完整,以及王权的权威。而引发他与费城领主之间矛盾的,就是当时的领主无须缴税这一法律。费城最大的领主是托马斯·佩恩及其家族,宾夕法尼亚就是他们家族的土地——pensylvania的意思就是佩恩家的领地。之前富兰克林组织民兵队保卫费城,建设碉堡,买枪炮,都需要费城议会出钱,但佩恩家族从未出过一分钱。富兰克林认为我们保卫的就是你的领地,凭什么不出钱?佩恩家族顶着始终不给——这个家族在伦敦的国会中很有势力,于是他们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富兰克林两次赴伦敦请愿,几乎每次都是在针对佩恩家族的领地问题,他甚至提出要议会收回佩恩家族那块地,直接归国王管辖。他没有料到的是,一场滔天巨浪正在袭来。

这个巨浪就是1765年的印花税法案,也是之前敝号推介过的《大英帝国的衰落和美国的诞生》中详细阐述过的重大事件——美国独立的真正起源。富兰克林当时正在为与佩恩家族的领地问题进行情愿,以首相格伦维尔为首的议会却在讨论对北美殖民地直接征收印花税。

之前英国本土对殖民地的税只有进出口税,属于间接管理。这个印花税的意思是北美殖民地所有公开出版的东西,报纸杂志合同等等都要交税。而之所以要直接征税,也就一个原因,财力不够,连年在北美殖民地与法国、西班牙争斗,战争耗费过大,拖累了财政。——这也就是以武力占领为基础的殖民地模式已经走到尽头的表现

直接征税对于北美殖民地而言,无异于取缔了殖民地议会,既要增加税赋,而且在议会还没有席位,一个没有自己代表的议会,怎么能决定对自己直接征税呢?这哪有什么臣民一律平等可言。很快,北美殖民地从议会到老百姓全都愤怒了。富兰克林因为根本无法阻挡英国国会通过这个法案,成了替罪羊——玩政治就是这么麻烦。

虽然富兰克林在伦敦混得如鱼得水,而且他主观上一直认为殖民地就是英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两方的矛盾本就是不可调和的,很快他就被费城老百姓骂作出卖大家利益的贼。殖民地老百姓甚至自己组织了民兵,来对总督们进行攻击,富兰克林自己的家也被暴徒们围攻了两天。——这种暴力运作方式,也因袭到了当代的美国。

独立宫旁边的小店里,出售国父们的娃娃,也只有美国人敢这么做——把国父娃娃们做吊死状陈列着——其实当年这群国父们在独立宫里开会,所有的言行对于大英帝国而言,就是叛国罪,叛国罪就一个下场——绞死。这群叛国者后来成功了,反而又变成了爱国者,这就叫历史

随后,富兰克林迅速调整了自己在伦敦的姿态,完全以代表自居,充分利用了在伦敦良好的人脉和声望,争取到了接受议会质询的机会,反驳了有关印花税法可行的理由,印花税法也暂时由此被搁置起来。虽说争议结束,但殖民地与议会之间的裂痕已经形成,随后只会越来越多的冲突。比如随后又是汤森税法,再次激起两方激烈争吵,总之就是殖民地不愿意议会绕过殖民地议会来采取任何决策,而议会始终对殖民地抱有低人一等的属地态度。富兰克林在其间可谓左右为难,当然,在他个人在英国政府任职的可能性完全泡汤之后,他还是很坚定地站在了殖民地代表这个位置上,不断反击议会有关税法实施的各种理由和方案。

177312月波士顿倾茶事件发生,双方矛盾又一次尖锐化,富兰克林依然坚持在国会宣称殖民地人民绝无反叛的想法,关键是贸易税政策的问题。

作为当事人,富兰克林确实有些只在此山中的感觉,他一心想调和双方,也一直认为殖民地始终是离不开宗主国的;他也多次警告英国国会,如果再坚持这样对待殖民地,势必造成殖民地的独立运动发展,最终会使殖民地脱离宗主国。他本人并不相信北美殖民地会走到脱离英国的地步,但实际情况确实与希望相反,并且最终走向了最极端的情况——1775年莱克星顿的战争。他以自己亲身体验,告诉我们一个类似墨菲定律的道理,千万不要自以为是,过度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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