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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随笔:随机漫步的傻瓜

作者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本人就是一个在衍生品交易领域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数学家,创立了安皮里卡资本公司,通晓英语、法语、阿拉伯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博学到令人敬畏。他深通概率理论,并把概率论视为一种必备的人生哲学,或者说某种定性的世界观,由此建立起金融风险管理理论体系。

这本小册子是他对他的概率论人生观和投资观的生动阐述。一句话,绝大多数你能看到的成功,都被大大低估了随机效应的作用——运气的作用,都被夸大了我们的主观能动性。这在进化心理学上来看,是人类的通病。这种毛病的最大问题,就在于它会让人们低估“坏”的概率,低估所谓小概率事件的实际可能,自以为是地认为掌握了某种技巧、策略甚至是规律、真理,从而无意中扩大自己的风险敞口,遭受意外损失和打击

在政治领域、商业领域、金融领域,没有所谓真正的“意外”损失,这些损失都源于我们对随机效应的低估和忽略,对“运气”成分的视而不见,对所谓策略和技巧的迷恋,对理性的狂妄

概率思维实际上是一种提倡审慎观察和判断事物的思维方式——精通概率计算,不意味着你懂概率思维,就像精通算术,不意味着你懂数学思维,能应用数学思维解决实务问题一样——重要的永远是思维方式,而非特定的解题技巧。

稀罕事件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并不是因为稀罕事件有问题,而在于我们的“意料”出了问题

还是提那个二十年前让我震撼至今的例子——二战太平洋战场上要通过检查经历空战之后返回战机的创伤,来确定战机需要改进和加固的部位。

方法就是在一个战机全结构图上标明所有战机受创部位,记录每个部位受创的次数。你觉得,最应该加固的是什么部位?——当然我们认为是被记录受创次数最多的那几个部位需要改进和强化。但当时的数学家告诉你,恰好相反,应该是那几个受创记录为零的部位是否与我们日常想法相反?一般而言,当然是受到打击造成创伤最多的地方应该加固啊!但数学家告诉你,那其实更说明没事,因为那些部位受创了至少战机还能飞回来被统计,而那些受创统计为零的部位,才是要命的——很可能是因为那几个部位被击中,战机直接就坠毁回不来了

这可能就是技巧和思维的不同吧。

塔勒布指出,不仅普通人总是倾向于认为成功人士的成功在于有特定的素质、技巧、方法,就连最专业的技术人员,尤其是一些在金融领域混得风生水起的“火箭科学家”们,信奉精确数量技巧的金融专家们,也容易迷信他们的模型和测算结果,面对那些计算出来的各种概率,习惯性的低估小概率,低估被复杂交易结构做小的“坏事”概率。

这种心理学层面的归因错误,其本质,与每天都去玩“俄罗斯轮盘赌”没有什么差别,左轮枪有6个弹仓,里面只有一个有子弹,其它弹仓里都是满满的财富。扣动扳机,你失败的几率只有六分之一。

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概率多低,而在于需要衡量——如果出现小概率,你失败了,你是否有机会存续并且扳回一局?还是这个失败是你无法承受的,一次失败就彻底完蛋或出局?如果是后者,即无法承受,或者一旦遇上就极难存续,那么,概率再低,也得脱开单纯的数字重估风险或者重估价值

其实,生活中,市场上,多数我们习以为常的事件或机会,可导致我们损失的概率,远高于俄罗斯轮盘赌。之所以会习以为常,也因为大多数损失我们能够承受——而一旦到了政治交际、金融交易领域,这种损失以及潜在的不利影响,可能就会远远超出我们在事前能估计到的范围。此前1997年的金融危机,2008年的金融危机,都是一幅鲜活的类似事件浮世绘——危机都是在高智商专家设计的模型中测算出来上万年、几十万年才会发生一次的小概率事件,然而发生了,而且一旦发生,就是灭顶之灾。

通用假象之一:成功者一定是因为做对了什么,失败者一定是做错了什么。塔勒布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做了例子,在那些史诗中战无不胜的英雄,被荷马精确地描述为,英雄能打胜仗和败仗,和他们的英勇与决心没有关系;他们的命运实际上绝大多数取决于外部力量——命运之神。所以,他们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们的英勇和决心,而不是具体的胜败。——为什么两千年前的人能有这样深邃的眼光,而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却越来越着迷于自己的控制力?

2020年蚂蚁金服事件,让很多崇拜者们短暂清醒了一下——成就人物的,实际上是大势——也就是外部环境。当事人是怎么做的,并不起决定作用,换到另一个环境,尤其是经济下行的环境,可能你怎么做都是错的。上行期,谁都是股神,什么做法都成了商业模式;下行期,什么商业模式都不管用了还可能涉嫌违规

在政治或商业领域里,为短期的成功或失败来寻找一个策略上可以理解的原因,将该原因放大为主因,这常常是人的习惯性思维,大多时候也是政治或利益上的需要。追寻原因,发现问题本身没有错,错误在于,不能单简单以成功或失败作为衡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标准。人为地低估随机因素作用,导致的归因错误,是政治和商业领域大多数损失和灾难的主推手。

通用假象之二:只有看到了发生了的历史才是真实的,估计的或没看到的就不是概率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估计,估计并非只是猜想——还记得敝号随笔《大图景》里解析的贝叶斯过程吗?实际上人的决策过程并非只依据已经发生的事实,还有诸多可能性。80%的概率没事,我看到相关成功人士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的,常常就会忽略那20%的失败以及失败可能造成的影响。

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常常只能看到那些成功的或安全存活下来的人,绝大多数失败的、没有存活下来的人,我们是看不到的。有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当年丁俊晖一举成名时,因为11岁就放弃学业专心练球,不少人就感叹,读书并没有什么直接作用,丁俊晖就没有读书。——看起来这个逻辑很傻,但放大了来看,与我们现在时兴的成功学思维的底层逻辑是一致的——他成功了,如果我照他说的做,就会成功;他没失败,所以我那么做也不会失败。

什么叫冰山一角。看到的,往往就是那运气堆出来的极少一部分,就是那随机漫步出来的一个显著性的结果,以此归纳出“我也能那样”,常常导致的,却是事前你看不到的那绝大多数沉沦在黑暗中的结果

因此,那些所谓“不要惧怕失败”什么“快速失败高频失败”的成功者和鼓吹者,都不会告诉这个真相——他能反复失败而成功,并不是因为失败导致他成功,而是他有不可言说的资源、渠道,确保他在失败时不会遭遇灭顶之灾,不会挂掉。这才是关键。绝大多数不惧怕失败的创业者,企业家,都在一次失败后就挂掉了。

通用假象之三:这次绝对不一样。一代又一代的人,在面对同样的历史时,都在强调自己这一代所面对的局面的特殊性——这次不一样,或者,我们这里不一样,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不会有事,我们一定形势一片大好。

塔勒布指出,1987年美股崩盘时挂掉的大多数人,1990年日本泡沫经济破灭时挂掉的大多数人,1994年欧洲债券市场动荡时挂掉的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里挂掉的人,1998年俄罗斯债务危机里挂掉的人,2000年网络泡沫破灭时挂掉的人,2008年金融危机里挂掉的人,最大的相同点,就是宣称自己当时所面临的危机来临之前的形势,从前多少人崩盘的同样形势——这次绝对不一样,并且有成套的经济理论和模型论证没有问题,我们一定能行。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不同的,而一旦损失或灾难发生到自己身上了,就震惊地大喊,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我!

塔勒布的概率思维,本质上就是审慎的长期思维。——谢幕时还站在台上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概率思维的观念之一:看待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时间尺度是关键

塔勒布举例,一只债券,有15%的收益率,还有10%的年波动性。以年度为单位来看,债券赚钱的概率是93%;以季度为单位来看,赚钱的概率为77%;以月度为单位,赚钱的概率为67%;以天为单位,赚钱概率为54%;以秒为单位来看,赚钱的概率为50.02%。——这就叫随机性的时间尺度!时间尺度越小,你所能看到的就越是变异和扰动,时间尺度越大,你所能看到的就是趋势

正向来看,越小时间尺度上的越小的差异,随着时间积累和事件发生——交易次数的积累,会越放越大——0.02%的差异(50.02%49.98%),最后会放大为86%的差异(93%7%)。

反过来看,就能说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所看到的成功,常常是趋势的结果,呈现出来美好的一面——93%的总体情况,真不错!但轮到我们具体去参与执行,进入交易,我们所面对的,其实是比长期趋势看起来大得多的损失概率!——长期来看,只有7%的赔钱概率,但具体到某一天,你赔钱的概率实际会有46%

所以,尽管失败的概率只有7%,你仍然要看这种失败意味着什么,你是否能承受得了——是否能承受失败持续交易,一直存活下来,依靠时间积累来放大成功的概率。一次失败足以毁灭你的话,确实就不能单纯停留在概率数字本身上。

这就是概率思维告诉我们的——财富和事件的时间积累效应(微小差异如何积累放大),以及时间尺度不同所导致的惊人差异性!(看似小概率的事件,为什么会变成现实!)

概率思维也告诉我们,频度越高的信息披露,其中的噪音和干扰就越多——为什么说不要频度太高地盯市。

概率思维的观念之二:执着于历史、模型、数据、策略分析,分析越深入,对随机性的掩盖程度就越大,造成的判断误差也就越大

经济或金融学的模型与理念,都是基于历史时间序列的分析,忽略了随机性。金融领域,大多数策略或模式的成功,关键在于时机得当而非其他。同样的操作手法、商业模式、交易风格,在这个时候行得通,那个时候就赔光,这是屡见不鲜的事实。是你的风格和模式符合当时市场的形势,让你获利,而不是你操纵了市场

过去四十年,每个时期赢利能力最强的交易者,没有一个在经历周期之后在市场上幸存下来——因为在波动的市场上最能赢利的那个人,常常是最执着于特定交易模式和风格,并推进到极致的人。

而那些真正长期存续下来的,常常不是暴利获得者,而是诸如长期维持一个中等稳定收益率,不那么突出的交易者,也就是排名第三、第四的那个人,以及诸如牙科医生、农场主、工程师这类具备特定技能和资源的固定职业人等。

概率思维的观念之三:避免那种一次失利就会让你无法承受的竞争或赌博,不论失利的概率有多小——说白了,别去尝试玩俄罗斯轮盘赌,不论弹夹是6个,10个还是500个,因为一次失败就会要你的命。越是大额,潜在损失越大的交易——就是那种很难实现反复多次交易的场景——随机性的干扰就越大。不论失利的概率有多小,都有可能在一两次的交易中被放得很大

反过来,如果要放大赢的概率,要么就减小损失范围和影响,要么就创造可以增加尝试次数的机会。控制可能的损失,如果不能控制,甚至不能承受那种损失,最佳的选择,就是quit,放弃游戏。

概率思维的观念之四:贝叶斯过程是非常重要的思考问题方式——出现问题时,应当从考虑调整自己为事件或交易设定的先验概率开始,从调整自己思考问题的框架开始,而非反过来,责备他人与外部环境没有按照自己所坚持的信念运作。

存续时间长的胜者,常常是最容易根据实际情况改变自己假设和思考框架,直至改变观念的人,也是那种对任何小的潜在危险高度重视并做好应对的人

想起了安兰德在阿斯特拉耸耸肩里写的那句话——事物本来没有矛盾,如果你发现了矛盾,首先应当检查自己看待事物的前提是否出现了问题

所以,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开放的心态,准备好接纳一切与我们既定假设、既定观念和思维模式相矛盾的东西,随时都要考虑权威或者大家都认为没问题的事情的反面

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大凡商业宣传和政治宣传领域的东西,都是告诉大家要坚持封闭和自负心态的——操盘手告诉我们他能操纵市场,商家告诉我们他的产品是无敌的,领袖告诉我们他和他的团队找到了唯一的、不能怀疑的真理。原因当然也很简单——只有固化我们既有的假设和思维,才能排除一切怀疑,坚定不移地服从他们的安排,按照他们的规定的路径走

概率思维的观念之五:稀罕事件总是会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地出现。这并不是稀罕事件有问题,而在于我们的“意料”出了问题。谁让你没有意料到呢?稀罕事件之稀罕,不是事件的问题,而在于我们对它的信息和知识不够,在于我们对它不够了解——因为过去没有遇到过。

也正因为没有遇到过,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知识和信息的范围,因此,稀罕事件本身就是一个充满超额收益的机会。如果关注这些为大多数人所忽略的稀罕事件,往往一次就能捕获超乎所有人意料的收益。

塔勒布直截了当、伤人自尊的话:在各式各样的状况中,我的身边到处充满了不懂随机性的傻瓜,执著于自己认知中的假象,自以为是地走向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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