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看那轮滚圆的月
江伟民/文
人容易对色彩明艳的物事产生深刻记忆，比如那轮滚圆的月亮。一年下来，要圆上12回，加上将圆的日子，除去阴雨天气，亦有月余。在这月余时间里，那轮圆月总是张扬地激起人们的记忆。明晃晃的，或皎白或橘黄，大圆盘般高悬天空，文人墨客一句句思念之情怀旧之意脱口而出，极尽美好想象之能事，人为制造了太多太多咫尺天涯佳句，随着时间推移，都被记录进了中华灿烂文化的典籍之中。
一双大手牵着我在月亮里走，走了很久一抬头，月亮还在我的头顶。我有些惊恐。那么圆那么大那么亮，一条山间小道如同白昼。行走的我如同被人窥视一般，没有了隐藏之处，没有了安全感。这样的恐惧起源于奶奶的故事。奶奶说小孩子不听话，月亮就要下来割耳朵。我应该不怕圆月，但我知道头顶浑圆的月亮会在几个日夜之后变成割人耳朵的镰刀。现在，它只是在天上看着，找寻着下手的目标。大手感受到了小手的颤栗和冒出的冷汗，紧一紧说，你奶奶骗你的，别信她。说话的是爷爷。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一个童年经常跟着就诊晚归的爷爷走在月光之下。我不知道该相信奶奶还是爷爷。多年之后，爷爷奶奶相继作古，我的耳朵依旧好好地长在头上。只是没有了欣赏月亮的雅趣。
之后的所有与月亮的片刻对峙，都是不经意中完成的。一个元宵或是中秋晚上，完成了手头工作，我得坐着车子回县城的单位。那个时候的我大抵疲倦了，上车便闭着眼睛，打个盹或者美美地酣睡一觉，沿途的颠簸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只有在车子遇到状况急停的时候，我才会睁开眼睛，这个时候，那轮月亮就无孔不入地映入眼帘了。我习惯了早出晚归的生活状态，也就习惯了与月亮的偶尔对峙。挂在山巅，隐于树梢，或敞悬在无际的天空，月亮的娇柔媚态，都像一把温柔而锐利的刀子，割着严丝密缝的记忆，带着人们从美好走向苍凉，又从沮丧走回希望。这样的情感变化，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念头。人呀，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欲望，太多的复杂，也就注定了随时随地的情感变迁。快乐是属于简单的，只是我们都不简单了。
我曾经偶尔写过有关月亮的诗句。随手写随手丢，没有敝帚自珍的嗜好，因此原句是如何表述的，总是记不清的。大抵意思是，你之所以引起人们关心，只因为你是十五的月亮。而明天的月亮可能才是最圆最亮的，可明天已经是十六了。少了情感的附着，再圆再亮的你也抵不过今夜的你。如此等等。
而真正能让人产生一些感触的十五，一是元宵，一是中秋。作为媒体人，今年的元宵节，我依旧还是要在他乡度过。我欣赏到了他乡的元宵盛况，欣赏到了回城路上他乡的月亮。只是一瞥，月亮真圆真亮。我的太多的乡亲如我一般，也只能欣赏他乡的月亮。
他们是在更远更远的他乡。为了生存，为了生活。
一只行囊几声笛，直把他乡作故乡。
不是吗？长年累月的在一个地方打拼，又或是脚不沾地地寻找合适的生存地块，然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停下身子，如一株移栽下来的树，很快地长出根系吸收他乡的养分，成为他乡的一员。把几十年打拼挣下的血汗换一间蜗居，年年月月支付着似乎永远也还不完的借贷，然后在一个春节衣锦光鲜地回到故地，在先人的坟前烧一沓纸钱留几声爆竹之后，再次消失在无人认识的茫茫人海之中……
几年前的一个春节，我和84岁的老岳父一起吃饭时说起路上堵车的情况。一个春阳高悬，春光明媚，春暖花开的日子，我所在的小县城乡梅花恣肆，游人如蚁。随便一堵，没个两三小时，休想移动分毫。岳父说，政府不管吗？不知道人家要拜年吗？大过年的有事没事就别往人家这里跑呀，他们就没有亲戚朋友要拜年吗？一席话，说得众人不知如何作答。
岳父说得无不道理。大过年的，不守在家里，到外面瞎逛什么哩。为了打发漫长的春节假期，还是为了找寻记忆中家的模样？随着城镇化的推移，许多村庄已经不复存在。或者说，村庄存在着，人却不在了，留下物是人非的一个躯壳。村庄里走出的人，成了城市的新居民，他们有了新家，却真正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为了找到家，而不得不四处游荡。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要有一个依附的地方。
于我来说，月圆之夜，总是想家。今年的元宵节，陪不了家人吃汤圆，今年的中秋节估摸着也陪不了家人吃月饼。多年之前是，多年之后还是。
我只希望司机师傅把车开得稳当一些，别再把沉睡的我弄醒。就让我在车顶的月光下一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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