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徽州往事 | 手艺人——烧窑(28)

绍濂乡和平村旧窑址

本文选自江伟民散文集《徽州往事》

28.烧 窑

游走徽州大地,不经意间,就能在一条清澈的溪流旁边发现一个高高隆起的山丘,透过丛生密集的杂草缝隙,就能找到一两个缺口。

这就是一座废弃的砖窑。

那个缺口,是砖窑的门和添柴的灶口。一块块打磨平整泥坯从这里进去,关上门,灶口处弥漫起数日炊烟之后,再把烧硬的泥坯掏出窑口。这时的泥坯就成了砖头。青砖或红砖都是建筑房屋的材料。一块块整齐地码成一堵堵矮墙,把个原本荒芜的砖窑四周点缀成了生气四溢的街巷。等待着它们的新主人赶着牛车马车来装运。抟几块土,出几身汗,就着荒凉劳累上一段时日,烧窑人就得赶在霜降时节回家。那时候,他们的腰包里虽不丰盈却也不干瘪,那透亮的汗水和红通通的柴火烧出来的几块银元,足以让一家老小乐滋滋地过上一个春节。

走进一幢幢庭院深深的徽州古宅时,那静静砌在墙体里的砖头,不时让我产生幻觉过往的日子里,被烈日烤裂皮肉的汉子,正用力甩打一块泥土。他不停地举起来又摔下去,僵硬的泥土慢慢变得柔软,最后一次,汉子把柔软的泥块摔进了一个长方体的匣子里,用拍实,再用钢丝做成的弓状物把多出来的泥尖刮去,提起匣子用匣沿往工作台上一拍,一块成型的泥坯砖就完成了。我不知道,一座窑一次能容纳多少块砖坯,3000或者5000,或更多,数个汉子光着上身,任一个脊梁流成一条小河时,窑主说一声装窑。于是众人停下手头的工作,蜂拥而至,把一块块泥坯装进小翻车里,两三个人成了一个工作小组,填塞着那巨大的肚子。

我没有亲见过窑里面的陈设,但我的想象肯定是见过的。那个原本黑暗却又要经历炼狱般炙烤的窑洞里,必定有着一排排耐高温的如梯子般的架子,这些架子,在一个农村,只能用随处可见的石头砌成,然后,把最后一道关的烧窑手艺人,小心地一块块地把坯砖搁放在上面。所有的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便是关紧窑门。这时的砖窑成了一个密闭的容器。唯一通着容器的是一炉灶膛。这是一个凤凰涅槃的过程。一块块随处可见的泥块,如那只传说中的阿拉伯沙漠中美丽而孤独、接受着每500年自焚为烬、再从灰烬中重生的神鸟一般,成为永生。一块泥土,名不见真传的泥土,从此与一幢明清古相连起来。

砖头的加工虽然比不上陶瓷一类的精细用品,但凡是通过窑口烧制而成的东西,都会由于一个不经意的差错,使一窑砖头成为废品。它们失去了平整的外表,失去了应有的硬度,变成了一堆让烧窑人脸红心乱的怪物。这个时候,需要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或者大家一起来扛起一次事的过失。那一刻,天应该是阴沉沉的,黑云压顶,窒息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只有等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过后,天空才会重新清明。雨过天晴,汉子们甩一把汗,就把忧愁甩到了地上,渗进了泥土。他们重复着单调的动作,选土,抟打,装窑,烧制……这样的工作场景,像一幅流动的画轴,从一头打开,缓缓舒展到另一头。

江华是村里的窑工头子,他带去的是一个村子的劳动力。到了盛夏,农事忙过了,正是庄稼人一身力气无处挥洒的时候,江华说一声,烧窑去,明天动身。一个晚上,母亲的叮嘱,妻子的不舍,孩子的挂念,都要迅速划上一个句号。他们需要轻装上阵。一个包袱,就背起了一家人殷切的目光。那些尚未明确的挑战,容不得烧窑人分去一丝一毫的精力。第二天凌晨,村里的五六个汉子,趁着夜幕行走在宽不盈尺的山径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脚下的路从小变成板车道再变成汽车道,他们越走越宽,分明感觉到经过了一个繁华的城堡,继而再次转向板车道、小道——从一个山坞走向另一个山坞。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包裹里的苞芦馃即将食用干净的时候,在一个窑口处停了下来。

开工之前,得先安顿自己,几根新斫的木架架起了一个个栖身之地,挂上几块塑料布,一个窝就成型了。江华把窑主提供的床板往地上一搁,丢下包袱,就又四处溜达开来。他在审视这里的泥质和厚度,查看窑口的大小和密闭程度,然后,和窑主一道,一个人一窝烟袋了,谈起了合作中的细节。比如烧制的进度,出货量比如窑工的分成……农村里有句话叫做先小人后君子。事事考虑周全了,才会少些麻烦,而这一切都是一个窑工头子所需要的本事。他得对跟着他一道出来的窑工负责。而这种负责却会因为一次过失,他的话语就会失去感染力和号召力,那么这个群体也就散了。

一切准备就绪,工作就开始了。从第一锄锄开被荒草掩盖结实的泥土开始,一个流程就走向了正轨。每天的日出到日落,从一个斗士般昂首挺胸再到精疲力竭地回到窝躺下,他们的肌体和意志力一道,消磨着一个个日子,从一块块烧制成的砖头里计算着属于自己的微薄报酬。

绍濂乡和平村旧窑址

我是在上了小学之后,才知道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一名窑工。而这一段经历,父亲却从来没有向我说起过。许是那段与年龄和体力都极不相符的重体力劳作让他再也不愿提及。而在其后的一段日子里,父亲为了赶制一间柴房,重新操起了旧业。父亲的一次示范性的劳作,也让我亲历了一块砖头诞生的全过程

那时候回家,总要与父亲起窑工的生活。父亲只轻轻说道,在家务农的,什么事都得会干一点,否则又怎么能够养活你们哦。一句话,说得我鼻翼生酸。父亲说,在农村里,砖窑特别多,几乎村村寨寨都有。而窑工却是一门学问颇深的手艺。有的人干了一辈子窑工,只知道敲打几块泥坯,而烧制时的火候才是最终决定砖块成功与否的关键。我便问道,那为什么出了废窑之后,却要大家一起分担责任呢?父亲说,一个群体里只要有一名精于火候的窑工,大家分得的钱就会多上不少。可谁也不是完人,还能不出一两次错哩。只有窑工们合成一个团体,再重的担子也就挑得起来了。

我不知道,那些废弃的砖窑始于什么时候,但我可以肯定,它们辉煌的日子就在昨天,一个离我们并不久远的日子。我更知道,在一个个徽州农村,还有众多如我父亲般的窑工存在。只是谁又会聊一座废弃的砖窑和一个多年不再从事的职业呢?

如果可以,我的这一陌生却又能勾起些许记忆的话题,你就把它当成一次人生经历的回放吧。别了,赤膊上阵的窑工们。别了,那一个个被历史淘洗去的手艺人。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史克己 | 想起老辈子高阳人烧砖制瓦
韩湛海‖ 父亲的高度
瓷泥鸡
五行作金砖
纪实▏砖窑厂.窑工
窑鸡,多么美味的一种美食啊,赶紧自己动手试试!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