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
夜空
让文学唤醒梦想 用艺术点缀人生
普外7床
李 欢
01
老婆住院了，普外科7床。
腕带一扣，她便没了名字，她叫7床，我叫7床家属。
医院的早晨很早。5点不到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拖把浸透了呛鼻的消毒水，在病房里四处游走。7床无奈地揉了揉双眼，准备翻身继续睡。护士来抽血，一针下去，睡意全无。
医院有排不完的队。预约要排队，签到要排队，检查要排队。在等待手术的日子里，我们不是在排队，就是在赶着去排队的路上。作为家属的我当然要冲在前面，让7床安心地坐在旁边刷手机，等到广播叫到她的号再招手示意。再然后就是排下一个队，等下一声广播。
02
医院有吊不完的水。消炎的，保肝的，补充营养的……吊了一瓶又一瓶，从朝霞初起吊到日落西山。还得时刻关注，万一吊空了瓶，管床护士说两句事小，针管里进了空气就有些麻烦。7床呼叫、16床呼叫、25床呼叫……护士站的电子音此起彼伏，白衣天使们也忙得马不停蹄。在隔壁5床家属的指点下我下楼买了个“吊水神器”，卡在滴管上，水没了就会嘀嘀响。终于可以松口气，有时还能眯一下。
医院的饭不好吃。清水煮青菜，无色无香也无味。7床吃不下，我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接过吃掉。不好吃所以不打算细嚼慢咽，在同病房的病友们看来却像是狼吞虎咽，竖起大拇指夸我胃口好，我只能含含糊糊地点点头。
03
医院的晚上也很早。7点多就有人开始洗漱，8点多大家就陆陆续续熄灯，9点以后病房和走廊开始变得安静。除了一声长一声高的呼噜声，就是护士查房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偶尔能听到对面病房刚下手术台的病友“哎哟哎哟”的呻吟，还有窗外救护车扯着嗓子或远或近嘶鸣。
医院的时间很快。我们仿佛前一秒还在阳光下匆匆忙忙，下一秒却只能感叹阳光美好。总是感觉刚吃过早饭，阿姨就在走廊喊大家打中饭。入院的时候才是春分，一转眼就清明了。还有对面病房的6床，都已经换了3任主人。新来的8床家属喜欢下象棋，我半夜起床上厕所，时常听到他抱着手机不停地“将军”。
04
医院的时间很慢。护士怎么还不来吊水，医生什么时候来查房，核磁共振结果还没出来吗，手术安排在哪一天……我和7床每天都在等待和新一轮的等待中度过。医生、护士和检查结果都来得慢，衣服干得也慢。慢慢熬，终于7床进了手术室，我在病房等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对面床的药水一滴一滴一滴，也很慢。
医院的人际很简单。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了“共患难”的前提，很容易走近。我们和最陌生的人说着最真诚的话，分享着牛奶、水果、点心和关于治病的信息。这会儿我帮隔壁的8床打饭，一会5床家属帮我们喊来了护士换水。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都惺惺相惜。
05
医院的人际又很复杂。8床家属是个78岁的老爷子，自己年底才出院，又带着70多的老伴来开刀。住了20多天，两对儿子儿媳人影都没见到。可老爷子却总是乐呵呵的，陪老伴聊天，和大家拉家常。5床是个包工头，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家属们都说他是个大老板。他摆摆手：“都是一起做事的朋友，还有很多人太远了我让他们不要来。”话虽然说得谦虚，但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医院里有时候很暴躁。护士长被推搡到角落，小护士红着眼睛啜泣。不知道是哪床的家属扯着嗓子逼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人到医院来怎么会这样？”保安来了，警察也来了，看热闹的人聚了又很快散去。6床一面剥着香蕉，一面叹着气说：“好好的，好好的谁又会来医院呢？”
06
医院里有时候也很压抑。阴暗潮湿的水房，8床家属正弓着身子洗碗，我等在后面。走近才看见，泪水从他黝黑的眼角流出，汇成两条线没入水池，混着洗洁精的泡沫一起冲进了下水道。没有声音，没有痕迹。老爷子侧身看见我，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将碗筷放到一旁，捧了一把冷水，往满是皱纹的脸上搓了搓。等我回到病房，他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给老伴削着苹果。没有人是天生坚强，只是不想爱的人看见自己悲伤。
医院的病房很窄。病床旁边只能放下一个板凳，或者一张小折叠床。我白天坐在板凳上，晚上睡在折叠床上。病床高，小床低，我晚上就向上伸手拉着7床的手入睡。7床说刀口好痛，平日里能说会道，这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将手握得更紧。我记得这双手曾经很小、很软，还很香，17岁时的我总是拉不够。现在有点糙，还长了些茧，但也不妨碍我握紧。
07
医院的走廊很长。走廊的两侧挂着扁鹊、华佗和李时珍画像。护士催着7床多下床走走，我挽着她的胳膊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这头。我挽得很紧，她走得很慢。上一次像这样挽手在长廊漫步，还是恋爱的时候。我们穿过教室，路过食堂，走过图书馆。那时走廊两边挂着的是孔子、牛顿和毛主席画像。
医院里充满了希望与绝望、相遇与别离。人性在这里暴露无遗，本真也在这里尽情绽放。医院让我们见识到了人类的渺小，也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感情的分量和科学的力量。
罗曼罗兰曾经说过：“痛苦就像一把犁，它让你的心沟壑纵横，也让你的生命焕然一新。”
医院走一遭，7床告诉我，她以后要珍惜健康，珍惜时间，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平安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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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欢，江西樟树人，中国自然资源作协会员，乐观向上的90后，用脚步丈量大山大河的地质工作者。作品散见于《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应急管理报》《黄山日报》《作家天地》等。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从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读世间百态，品百味人生，学海无涯，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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