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岁谷雨日，相约到大巅山寻访玉岐寺。我“百度”大巅山的位置，显示大巅山大致在歙县棉潭对面的山坞中，我看这里近临新安江，想来大巅山是不会太高的。
玉岐寺只是记载在文献上，偶尔有些驴友去爬过古道，怎样走我们还真不知道。于是在歙县又约上方有正先生，他说十多年前去过数次，于是拉上他做个向导。
车到南源口，再贴着新安江画廊急驶。王家淇、南屏、汪龙坑、金滩、薛潭、樟潭、大脉坞，诸多蓝地白字的地名招牌在窗外一一晃过。
谷雨季节，春夏交替，徽州大地全都换上了绿装。嫩绿，浅绿，深绿，像起伏绵延的水绸，波浪般地向我们涌来，偶尔的槭木和槠树开着整树的白花，在高低起伏山恋中显得有些明快，这让我联想起贵州传统腊染。
车到大脉坞招牌，我们离开了新安江，向左转挤进山坞。道路随山而形，随水而转，你的脚必须搭在刹车上，以防冷不拎清冲出来的辆摩托车过来。最要命的是进了樟岭山村，道路是在乡村石板路上加宽，遇到窄的地方车只能是靠着墙蠕动，而临溪的一边几乎空的。好起两边耳镜，凭着感觉向前滑动。
我们一直在绿色的峡谷中蛇行而上，快到中午十一钟的时候，车在一个叫做碧溪的小山村停下，剩下的路要靠我们步行。
我非常佩服徽州古人的智慧，取个村名也是这样的雅致切题。碧溪的民居贴在两边陡峭的山畔，两条小溪挤出村口，形成一个倒三角，屋房沿着溪河鳞次栉比，民居虽说不多，但不乏有些精致老屋。除了时代持征明显的壁画记忆，也有些明清时期的砖石雕刻，如四季花卉，蟾中折桂等。但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这些深山中的村落越来越被人们遗弃，一些花草也爬上了墙头，占用窗台盛开着鲜花。
我们穿越村中的巷弄，朝右边的山坞进发。沿溪流而上，石阶高低不平，左右相交向深山伸展。视线里全是望不到顶的绿色幕布，树木层次丰富，像静谧浓艳的彩色油画，这种鲜艳无声的画面，有着山风荡漾的晕染，清新甜润的感觉不由分说地钻入我们的呼吸。
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岩石上跌了下来，又冲进溪潭。石壁上渗透着不绝如缕，经年不断的泉水，长在上面苔藓卑微而纤小，几乎无人注意。纤细的蒲草绿油油的，它们聆听着流瀑的诵经般的声音，你根本无法估算出它们的年龄。
采茶的农妇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当得知我们去玉岐寺时，她说路在下面茶棵地里，这里的路已经荒芜了。蛮以为有正方带路方向不会跑偏，可十多年的记忆在山中也会迷茫的。但只要方向对的，登上山应该不成问题。
我们离开人们生产劳作的区域，开始向阔叶林下进发。这时一棵樱桃树档住了去路，四月的樱桃如宝石般的挂在枝头，鲜红闪亮。我们忍不住扯下枝条，不用采摘就往嘴里送，酸甜而可口，恰好为我们爬山补充水分与能量。
右折进入林下，一片兰花随坡而生，大约有八九上十兜的样子，只是错过了花开的季节，没有闻到那沁人肺腑幽香。我想也只有这样的原始的生态，才能让兰花们恣意的生长。
刚上山时路还有一点痕迹，爬了一节就一找不到踪影了。但我们抱着一个目标，那就是一直向上。此时的山地还算干净，地上到处是奇花异草，如地黄，玉竹，黄精，鱼腥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花。这道也好，饥渴了可以扯些黄精叶，红藤叶放在嘴里咀嚼。
经过一段慢长的攀爬，方有正在快接近山麓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横排路。他说往左走就是半山村了，再从半山村再往向就是玉岐寺。
走在横排路上，人顿时感觉轻松多了，仅管还在新冠疫情期间，村民还是进城讨生活去了。大山中的毛竹笋也是有点肆无忌惮，把条坚硬的路面戳的全是窟窿。转过山坳，就是海拔七百多米的半山村，而迎接我们的是一黑一黄的两条小奶狗，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山外来客，那动静是想让全村的人都知道。
山村已无几人，毕姓老人坐在门前，他说人都下山进城了，山上只2户人家，那家人上山采茶了。门口晒着煮好的干笋，群鸡无拘束地在山上啄食，两只小狗再也不吠了，与门口无事的老人构成半山村多元社会。他们在山里生活久了，举目四顾是山。高山青碧，蓝天青碧，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或许单纯思想与欲望，不入社会不见凡尘，对待一望无际的枯寂，过得快活似神仙的日子。
半山村到玉岐寺只要一刻钟的时间，从半山村后的山脊斜上，是可以走到从向坑上来的石板路的。可我们又走到了茶科地中，还是采茶的农妇说山脊的路在半山上来的路口，不要拐弯，直上。我们倒回来，再沿着幽径斜上，不一会就插上了石板路。爬了半天的山，竟然快到山顶踏上石板路，不免让人心生疑惑，我们是否走错了路？
据史料记载，宋咸淳年间，有高士在高山建寺，此寺历经宋元明清四朝，至咸丰后寺庙几经半废。到了光绪四年，僧人慧莲募资修造，历经十年，终使玉岐寺光复原制。
我们走上高岗，古寺已被夷为平地，遗址处在山巅凹槽之中，轮廓摸约六亩地的样子。剩下的一座石垒的高台，大块石头上长着碗口粗的大树，拳头粗的藤萝与古树交织在一起，它们萌长的新绿，让人有一种向上感觉。我想岁月可以摧残一切，却让古遗址显得更加凄美。
前几年，向坑村民在高台上搭建了凉亭，供香客与信士歇息。我站在亭中凭栏眺望，众山皆尽收眼底，群峰之间隐现徽州民居宛如仙境。亭柱依次写着三幅楹联，分别为“天高云淡碧波，寺峰花卉丛生”、“向上峰顶遗胜迹，坑下蕴泉高贤才”、“四面笙歌聚雍戴，八方神灵护玉岐”。
这慧莲和尚，原籍旌德汪氏子，自幼出家为僧，受度后卓锡玉岐寺，勤修净业，他喜吟咏，往来倡和多知名士，兼善绘事，尤其善长兰竹。我想他与山为伍，师从自然，或许才能通达兰竹高洁的意境。慧莲不仅善文，还能举五百罗汉，可谓是名无遗脱。宣统三年，他预知逝日，刻期无爽，圆寂后龛祀寺中。
我们无缘玉岐寺的暮鼓晨钟，也无缘慧莲的兰竹图画，让人常记起的是他留下的偈语。争名夺利世间多，身死曾能带去么？孰若僧家无俗累，清闲自在念弥陀。这顿悟的偈语与你与我是否有相同的感觉呢？
回望玉岐寺，这条隐秘在连绵群山皱褶中的古道，几乎与尘世彻底隔绝。它们躲在密林深处，与奇花异草相伴，与春风丽人如约，这是江南的意趣，也是玉岐寺的意趣。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