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其实,谁的命又能为外界所影响?所能影响的,压根就不是他自己的命。2.幸福是没有记忆的,只有苦难和坎坷才那么清晰、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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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五莲校园出了两个院士。
中国科学院院士葛均波,毕业于五莲一中;中国工程院院士伦世仪,就读于大榆林中学(参见《钟声//纪念五莲一中第一个敲钟人陆长志》)。
故事先从大榆林中学所在地说起。大榆林,地处五莲山脚下,一座百余户人家、古朴安静的村庄。
曾经有四口古井,均匀地分布在四个方向。像四位母亲,每天向众多子女无私地奉献自己的乳汁。
从大山流下来的井水,甘甜,清凉,纯净。小时,我们都是直饮。特别流火季节,酣畅淋漓,无一毛孔不快活。
离井近的那些人家,自己挑水吃。哪怕点火再去提水,也来得及。离井远一点的人家,就让华子挑。
华子是村里的一个光棍,专门给家家户户挑水。
他不疯不癫,体质虚弱,干不了重活,以挑水为生。
他也要不着几毛钱,就是讨饭吃。但不在一户吃饱,一般要串四五个门。
高家给勺稀饭,王家给块咸菜,夏家给几筷子菜,陈家给半个煎饼。饱了。回家躺下睡觉,一觉到天亮。
再逢年过节,给他三五毛的,就打发了。有时,客人走了,下一顿饭将就剩菜,也请他喝酒。他嗜酒如命。所有的小费都用来买酒喝。
那年日本鬼子扫荡,在五莲山上抓住他。他装疯卖癫,又假装跌倒,滚下山坡。鬼子哈哈大笑。他趁机逃跑了。
——这个故事快失传了。他活着的时候,村人常常拿这件事打趣他。
他是怎么挑水的呢?主人将家里的钥匙藏在门旁,告诉他。他就开门送水,自己有钩担和水桶。至于人家的财物,他从不动心。即使是一壶酒,也会原封不动。
据说他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村里真有媒婆给他说过媳妇,但他并不当真。村里的老私塾先生说,他是古井无波。
年长了,我查阅词典,才知道古井无波的意思:比喻内心沉寂,不为外界事物所影响。
其实,谁的命又能为外界所影响?所能影响的,压根就不是他自己的命。
贰
至少70年代起,叩管中学院内西南角,有一口大井。
井的周边是一些大大小小的菜园,应该是老师们的自留地。
大大小小的,板板正正的。地垄光滑,菜地平整。像极了他们的为人处事。
记得是用辘轳与翻车相结合的工具取水。铁制的,靠人转动,哗啦哗啦地带出水来。
我们在院外那个操场上参加什么活动,中午到校内吃饭,自带干。在井边,我用印着万岁字样的陶瓷茶缸,接了刚刚压出的水。喝了一口,立马吐出来了。
再喝一口,又立马吐出来。我看看四周的同学,若无其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井里还放盐啊?聪明人答:谁还能放盐啊,就这样的水。
相隔八里,水质有天渊之别。从此,关于水,我建立了甘甜和齁咸的概念。知道家乡的井水有点甜。
在外求学的日子,在鲁西北平原上,梦中常常喝到家乡的井水。
对于游子来说,身离村庄越远,心离村庄越近。
叁
我曾在一首诗中写道:
“那时,文革摧残的大地刚刚复苏
那时,叩官还是被称为人民公社
那时背着煎饼和咸菜求学
双腿是唯一的交通工具
那时借宿在农户的土炕上
两人在一个被窝里取暖
………
就在那时,就在崮寺头的一个山坡上”
幸福是没有记忆的,只有苦难和坎坷才那么清晰、永久。
在叩管崮寺头一户人家,我和刘金铜(中国科学院石家庄农业现代化研究所主任、博士生导师)借宿,被褥合在一起,两人一个被窝睡觉。
无以感恩,就是抽空给主人挑水。井沿光滑,井也深。我们战战兢兢提上水来,有次还失手掉落。
两人皆个子不高,轮流着挑回去。水桶眼看及地,一步三摇晃。过门坎特别费力。挑满水缸,至少得两趟。
女主人个子不高,心底很善良,劝阻我们不成,有时给我们烧烧炕。
那一夜,被窝暖暖和和。不需要穿衣服钻被窝过度一下,而是直接脱光,聊天,睡觉。
不亦乐乎。
肆
一中老平房教室前面,大办公室北面,即已消失的旧图书馆的楼后,曾经也有一口井。比村里的井要大一些。
井壁光滑,间杂些青苔。我们去打水,用来洗脸、洗刷饭碗,泼地打扫卫生,等等。
为节省时间,夜晚备水,早晨洗脸。冬季要砸开脸盆的冰冻,手捧冰凉洗脸。
70多里。半夜就起床,松柏籍,户部籍,叩管籍,最远潮河籍。
几十个同学步行往家赶,月黑风高,一路急匆匆,如行军一般。
我是上午到家,潮河籍的得下午到家,最远估计走八九个小时吧。
父母问,怎么步行?我没说那一口井的故事,就说没买到车票。
其实,车票也确实难买。有时,得凭介绍信才能买得到,得找关系才能买到。
那口井如此介入了我的生活,没想到多少多少年后,另一口井也突如其来地闯进来了。
伍
1992年春,对于五莲,那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旱灾。
水库干涸,鱼虾暴晒;土地干裂,草木枯死;空气干燥得一点即燃。
五莲县城先限水,又断水。
偶尔,三更半夜水龙头滴答滴答,也是浑浊不堪。
我提着水桶,去一中西北角那口大井取水。
那口井,原供食堂用水。后来,才弃之不用了。食堂也改为印刷厂。
砖和水泥砌成井沿,上面盖着两大块水泥板。中间露出缝隙,刚够水桶落下。干旱使得井尤其深。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提出来小半桶水。
又黄又浑,还飘着一小圈油花。为什么早已封闭了,还如此这般?令人困惑。也只能恋恋不舍地倒掉了。
想起年少读书时候,喝过的那些粥,那些汤,那些热水。
这一口井,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用水,滋润了多少青春年华和远大梦想。
如今沦落至此。虽身处喧嚣,但寂寞无人问津,遭人嫌弃。
也许来时的鲜花,就注定了去时的枯萎。
而我愿意相信,井的深处平静、祥和,与世无争,
像一位远离讲台、安度晚年的老教师,
任凭某一个学子念念不忘。
【怀念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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