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读完了，却被一股莫名的悲伤所笼罩，且把我紧裹，透著一丝不見日光的凜冬般的寒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昆德拉在这部小说中究竟说了些什么？以致让我有了凜冬之寒！
在过去，只依稀听说昆德拉在铁幕時代結束后，仍然拒絕回到祖國，知道他甚至拒絕在他的祖國出版他早期用捷克語写下的小說，以及上演他写的劇本；亦由此，也为他招來了祖國同胞们对他的憤怒。在古老的波希米亚人的心目中，他的决绝行为无疑是对他祖國的蔑视和背叛。
除此之外，我以前只知晓昆德拉与哈韦尔在1968年苏俄悍然入侵捷克后，曾发生过一场涉及時代走向之判断的爭论，而最后，哈韦尔毅然決然地选择了留在祖國，坚持抗争，甚至为此多次入狱（铁幕時代崩解后，他也众望所归地成為民选的第一任捷克总统），而昆德拉则选择了流亡生涯。
作为传记，《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只是只言片语地透露了昆德拉在捷克易帜后悄沒声息匿名地回了几趟祖國。至于为什么匿名，回去后还做了些什么，又見过什么人一概未予道及，显而易見，昆德拉本人对此乃讳莫如深，传者自然也就无从了解。这也附合昆德拉的秉性——从不向外人公开他个人的私密生活。
但是，《无知》虽是一部虛构小说，却也真切而曲折地反映出了他个人对回归祖國的复杂心情。作为同为1968年苏俄入侵后离开故土的流亡者，于《无知》中无论是伊萊娜，还是約瑟夫，从他們身上似乎总能意意思思的反射出作为文字背后的那个叙事者——昆德拉之个人心境的投影，也就是說，昆德拉与他笔下的这两个主要人物彼此间构成了一种隐形的镜像关系。
也因此，透过小说中的虚构人物，我們似乎同时也在解读決意不回祖國的昆徳拉是如何在流亡的异乡者与捷克人间寻找他最真实的身份与心理之定位。尽管小说人物在踏上回乡之路時，就已然把自己当作一名绝不恋栈之匆匆＂过客＂，但是，又有许多令他们揮之不去的难忘之记忆还存留在他們成长的这片土地上——-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是痛苦，还是欢乐。時过境迁，记忆中的旧日场景即便依然如故，但人事却已然滄海桑田，恍如隔世了。记忆也就必然与现实之当下发生滑稽的錯位，乃至构成令人啼笑皆非的人世之荒诞，于是此一＂回归＂之旅則更像是一场頗具喜剧般的玩笑。
显然，以反讽与幽默見长的昆德拉，其原始初衷，无疑的，是想再写一部另类版的（捷克自由后）＂玩笑＂——-他的第一部长篇初女作就被他命名为《玩笑》，侨居法國后，他写下的第一部小说又叫《笑忘录》——-他一向是以＂笑＂的表現形式作为他叙事內容之维度的，由此一來，他又以个人的名义重新定义了＂笑＂的內涵——-荒谬而又荒诞的、可怜的、卑微的、尴尬而滑稽的＂笑＂。显而易见，他在継承捷克文化中＂好兵帅克＂与卡夫卡的叙事传統，同時也在接续欧洲文化中《巨人传》之拉伯雷式的冷嘲热讽。
昆德拉的＂笑声＂是时常含泪的。倘若说，昆德拉以捷克语写就的早期作品之＂玩笑＂仅笼着一层冷色调的忧伤，但他偶尔还会忍俊不禁地噗哧一声笑出声來（想想他写的关于斯大林儿子在纳粹集中营的意外死亡——-此一死亡事件与大便的荒谬关系），那么，他晚期以法语写的这部《无知》不仅让人沉重，而且还有一种难掩的＂何处是我家＂的深刻悲凉、失落与惆怅。
尽管昆德拉仍一如既往地在《无知》中写了那么多足以令人捧腹的＂玩笑＂，但你还是笑不出來，而此時的你，只想哭！
2021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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