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噪音》中的肖斯塔科维奇

       巴恩斯在《时间的噪音》之尾部，对肖斯塔科维奇的反讽意识进行了大量的至为精彩的剖析。反讽，的确也是进入和理解老肖音乐的一把钥匙，但他的音乐并不止于此。
      反讽只是老肖无奈中的一种消极的反抗姿势，既保护了自己，也因此成就了他的音乐。
      肖斯塔科维奇的反讽之风乃是独一无二的，在此不妨可以将昆德拉小说的反讽与老肖的音乐反讽作一相互比较，同在铁幕的桎梏之下，昆德拉的反讽近乎等于嘲弄和挖苦，他以一种智识化的优越，居高临下地讽刺了那些政治小丑；而肖斯塔科维奇的反讽则是隐蔽的，暧昧的，似是而非且能指多义的——他好像赋予了每一个反讽之乐符一特制的密码，一般人是难以索解其义的，因为仿若过于晦涩，也因此有效而悄然地掩护了他的真实之义，让他这个表面上看来谨小慎微的苟且之人得以＂苟且＂地活了下来——逃过了一次次的迫害，他也已一种恭敬顺从的面目将自己巧妙地隐藏了起来——得以让他的音乐一次次得地先封禁后又公演。
      在严酷的铁幕之下，老肖活的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不可思议的奇迹。
       巴恩斯肯定是老肖名符其实的知音和精神上的契友，他懂老肖，懂得这个人内心深处大部分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包括他向他人封锁着的音乐密码。
       在《时间的噪音》中，巴恩斯写到已入生命黄昏时的老肖，心情沮丧，灰暗，巴恩斯为之而写道：
      ＂如今，他常常更倾向于认为自己是一个迟钝而平庸的艺术家。年轻时的自我怀疑，根本不能跟年老时的自我怀疑相比。而这，可能就是他们最终的胜利。不是杀死他，而是让他活着，通过让他活着，他们杀死了他。这就是对他生活的最后的、无可争辩的反讽：通过让他活着，他们杀死了他。＂
       好像说的有些绕，对吗？读起来就像是一个悖论。但我想，凡经历过老肖生活之氛围的人都不难理解这其中貌似荒唐的悖论。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能够真的＂杀死＂老肖，一并也杀死他的艺术；他们没有做到，尽管很可能他们以为自己做到了。老肖以反讽之姿拯救了自己，也一并拯救了他的艺术，也即音乐，更妙的是，正是在这种死亡之胁迫下，促使老肖写出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代表一个时代的伟大作品——他只是在倾听自己的心灵密语，并将其忠实地转化为私密的旋律音符，这是一种至为特殊的、个人化的音乐，但奇迹却发生了，亦正是因了其这种极端的私人独语，竟然不可思议地企及了一个更为普遍但又颇为特别的苏俄化的人生境遇。
       ＂他们"没有杀死他——肖斯塔科维奇，而是他用他的音乐＂杀死＂了他们，在今天，历史见证了这一点。
       肖斯塔科维奇，音乐史上自贝多芬之后最为伟大和不朽的作曲家，他俩无分高下，双峰并峙，区别仅在于，若从思想层面看，老肖是对贝多芬的超越。

                          2022年5月26日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