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78年底，当妈第一次跟我聊起粮管所要招职工子女，性质是戴帽子的全民办集体，我明白如果我一旦报名，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事，因为父母早几年就将三个姐姐下乡了，为我顺利就业固本清源，准备了充分的理由和万无一失的条件。但是被我回绝了，“妈，大姐、二姐虽相继从农村抽上就业了，但三姐还在乡下吃苦头，这个机会让给三姐吧。”
“你怎么就不理解做父母的用心？要不是为了你，阿三前面已有两个阿姐下乡就可以直接分配工作了，还用等到今天。”
“你们还不是重男轻女嘛。”我弱弱地顶了一句。
“混账。”我的不理智顶撞招来父亲的质骂，“砰”紧随父亲的拍桌声，“有你这样跟爹娘说话的吗？”
我再放低声调，“我也是为你们、为三姐着想，两个阿姐已经抽上分配工作，接下来轮着三姐不知要到哪一年，恐怕要轮到最后一批、最后一个。”
父亲说：“你是长子，做爹娘的当然要优先考虑你。”
妈说：“你弟弟，等我后年退休让他顶替。”
我又为三姐叫屈：“那么三姐呢？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待在乡下吧。我今年考大学仅三分之差名落孙山，努力一下明年还是有希望的，再不行明年冬季去报名参军，去年学校招飞，我们整个地区五个人通过了省城的体检，我不也是其中之一吗？要不是只有两个名额，我现在早是空军飞行员了。今年要不是因为未满18周岁，现在也已经在新兵营里训练了，凭我的身体不要说去当个大头兵，就是去当特种兵不在话下。”
父亲大概被我说动了，“等过了年真要填报名表再说。”
母亲还是未转过弯来，“现在就业这么难，都是由爹娘单位包的，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留在家里当无业二溜子，年龄大了到哪去找对象。”
“凭我自身条件怎么也得去个全民单位，最好是去全民工厂当一个保钳工，到你单位还要戴个帽子，多长时间摘帽？我才不愿意呢。再说我还是复习，明年再次参加高考。”
1979年元宵节过后的某一天晚桌上，在泛黄昏暗的十五瓦灯泡下，妈郑重其事地在家宣布：“粮管所朱书记从局里开会回来说，所里招工的事定了，一共五个名额，性质是戴帽子集体，工作与我们全民职工混岗，工资和福利待遇和全民的一样，我特地找朱书记说了，我家三姑娘来还是大儿子来还没有定。”
“妈，你同意让三姐去了？”我惊喜地打断妈的话问。
“你听我把话说完。朱书记回答我，'一共才五个名额，已经有两个女的了，你家再来一个女的，我可不收了，再说在局会议上我都说了三男二女，人家只有女儿我真叫没办法，所里最好招进五个全是男的’。我说我家大儿子听说是戴帽子不想来。朱书记说，'这个好办，今年底四伯要退休了，他独养姑娘早有工作，没有顶替的子女，到时我向局人事股申请，把这个补员的名额要来给你大儿子摘帽用，再大不了，你明年退休，你家小儿子顶替的时候我会帮你做手脚，两人互换一下。”妈的话嘎然而止。
我和妈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不约而同地眼朝抵头吃饭的弟弟瞧了一眼。
爸插言：“那有这么容易。”
妈振振有词地接着说：“反正朱书记是拍着胸脯这么说的，他还对我说，'我是相中你家大儿子，工种都给留好了，就留在你身边做水乡粮站的登统员，你知道这个空缺有多少老职工流着口水在候着呢，有人一天到晚追着我不放呢’。”
妈换作自己的口气解释：“这个工种确实轻便、干净、自由，收购旺季也不用顶早班，晚上加班可由自己高兴决定。不过我当着朱书记面说，我家三姑娘还插队在乡下，不知何年何月能上来。”
妈扒了几口饭朝着爸问：“你知道朱书记怎么说？”
“你们朱书记滑头，总不会说把四伯的补员名额留给三姑娘来宽你心，说了也是给你吃空心汤团。”
“朱书记说，你家当头的老官路道蛮粗忽，我帮你们解决了两个儿子的铁饭碗，人家子女他在做好人，自己三姑娘的工作对他来说小事一桩。”
“报到时间定了吗？三月底轧牢大儿子押运种兔去四川。”
“四川我一定要去，就是要报到了我延期或请假都要去的，错失了这次机会，这么远的地方我这一生一世恐怕难有机会云了。”
结果两不担误，1979年3月29日下午我出发前往四川大足，4月8日晚上返回，这期间父母为我代填了各种招工表，连体检表也是由父亲上医院，经绿色通道一项一项给跑妥了，父母担心我执意不肯接受这项工作，商量好直到4月11日晚才告诉我，不给我有去粮管所自作主张的时间，4月12日上午我情由不愿地去粮管所报到，没有一点任何瓜割，也就从此被逼从“粮”，想不到倾其一生干了42载有余直至退休。
说心里话，对被逼从“粮”至今我仍有后悔，因为有了工作就放弃了已坚持复习半年多准备第二次参加高考的机会，当时高考无非是为了可端一个饭碗，谁知三年一过这饭碗含金量的差异有天壤之别。而1979年浙江高考录取方式有了大的改革，即高考与高中中专同一试卷，本科、专科、中专依分数高低次序录取，那么凭自己1979年的实力即使考不上大学，读个中专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同班的高中同学有十来个在这年通过高考，被中专学校录取，看他们今天不是科局级层次的干部，至少也是公务员，退休收入将是我的二倍还多。
水乡粮管所管辖有四个粮站，粮管所所在地的水乡粮站最大，包括一个供应门市部、一个收购站和两个分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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