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2月14日 星期六 阴
除了现在报刊上所命名的“社会关系学”之外，我这次到宁波小伯家做客，得天独厚地受到了另外两门学科教育，即“亲戚关系学”和“家庭关系学”，先说说“亲戚关系学”。
傍晚，小伯值班回家，做好家务与我两人去招待所睡觉，由于第二天早晨得乘汽车去宁波市区玩，主要目的是去买相机，因此没带弟潘义一起来睡。
招待所坐落在钱湖北岸的沥青马路边，是一幢四层楼，我们睡在三楼靠北的一间，两张床分一大一小，靠南墙放着一张三屉桌，桌上有两只热水瓶、两只茶杯，另外有四只方凳，朝北窗的玻璃上用两张《解放军报》贴住，四周墙壁雪白，一进房间就给人一种整齐、清洁的感觉。
我打开棉被准备睡了，小伯若有所思之后问：“这次你带来的年糕是谁想出来的？”
“我妈，我妈说'你们好几年没吃到年糕了’，本来想叫别人带来，这次我来买照相机，就叫我带来了。”即使不是我妈的想法，我也会这样说，在小伯面前体现妈在关心他们一家，好增进叔嫂之间的好感。
“那么，给两位老人带的糕点也是你妈的主意？”
“是的，我妈说'婶婶的父母也在宁波，既然到了宁波，终得带点礼品’。”
“勿拿来倒事情也没有，要拿就得拿像像样样的礼品。不要看他们土里土气，银行里有几千存款，要求很高，你带一点好的、高贵一点礼物来，他们的回礼也不会让你们吃亏。可你带来的礼盒，里面的糕点是凑合起来的？”
“勿是，我们杭州买来就是这样的，这盒糕点是我特地叫姐年前从杭州买来的，原本准备带到乡下寄娘家去，到了这里，就拿来了。”
“里面乱七八糟放了些，上面放了三块饼干算啥？”
“噢，饼干昨天潘义吃过了。”我真不想说这事，怕小伯责备潘义，无奈之下只好如实说了。因为今天为了潘义打开盒子吃饼干，小伯已经打过潘义，昨天潘义偷偷地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今天潘义吃时，外公、外婆都看到并告诉了婶婶。白天潘义吃饼干时还对我说：“阿哥，外婆说，叫你把饼干拿回去。”“潘义”，他外波从客厅里哗啦一声喊，真像霹雳炸在我头顶一样，使我一惊，潘义的话也被打断了。我也明白了此时小伯的用意。
小伯不相信地问：“昨天潘义就吃过了？”
这是事实，为了潘义，为了小伯家庭的和睦。我也不好与小伯争论，也没再解释。
“作为侄儿到小伯家来做客不带礼物也没有关系，侬能来看小伯我已经很高兴，本来我们两家来往少，多走动能促使双方热络一点。可如此一来，事情恰恰相反，婶婶对76年来水乡度产假就不满意，你爸爸对我说不用雇人，你爸爸、妈妈一个月各有四天休息，上班中途还可以回家，可你姐为了几个工分去了乡下不肯回家，又遇到地震这件事，因此你婶婶对潘勇特别恨，为了生他而得了一身病，腰痛、头晕等等。这次又勿三勿四拿了点礼物来给婶婶的两个老人，使他们看轻了我们潘家的人。”
讲到76年地震的事，我知道小伯在怪我，将坐月子的婶婶扶到屋外避震，可当时的情况婶婶自己清楚的呀，时间在唐山大地震不久，本身处在谈震色变的特殊时期，我听到大街上嚷嚷着喊地震了，父母都上班去了，家里就我和婶婶及五岁的潘义，婶婶叫我出去看下，我回来对她说：隔壁邻所都往屋外的空旷处跑了。”
婶婶问我：“那怎么办？要么我们也到外面躲一躲？”
我回答说：“好。”就扶着婶婶牵着潘义躲到了屋外的空旷处，还回来搬了把藤椅出去给婶婶坐，在外面大约待了有半个小时，见人家三三二二回家，我们也回家了。这了这件事父母说我，当时小伯出差路过来看婶婶也说过我，我真有说不出的委屈，今天重提此事，我无言与对。见小伯点上一支烟坐在床上心思很重，为了挽回面子，我不得不再次对礼盒进行解释：“这礼盒本来就是这样的，从杭州买来就是用饼、饼干、糕点拼装的。”
小伯说：“盒子是旧的，饼干已受了潮，苏糖是加进去的，目前哪里有月饼？”
我说：“盒子是火车上挤扁的，苏糖原来是小包的，被我阿姨的女儿吃了，因此加了大包的，月饼，你现在到杭州去买，很多。”
小伯说：“他们不知道底细，还以为是八月半放到现在的东西（我脱衣上床，钥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侬当他们勿懂，谁家盒头里套盒头，他们看得出，这盒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而我年初一跟他们吵了几句，现在一个生病了，就把这些事联系起来，他们就更生气，要叫你带回去。”
“我已经晓得了，潘义跟我说过。”我听了真感到委屈，要不是为了小伯帮我买照相机，才等他一个星期天，否则我今天就走了，我来宁波的目的也是为了调和两家的气氛，想不到适得其反。待在你家小菜没小菜，又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度日，特别是遇到你们打潘勇的尴尬局面，想不到我这次来，加深了两家的陈见，我越想越后悔、越委屈，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和哽咽。
小伯说：“这跟你没有关系，侬回去和你妈说，特别在待人接物方面要注意，不要斤斤计较，今后事情还多得很，如女婿、媳妇来斤斤计较，去斤斤计较还像什么样子。年前你婶婶的哥哥来，买了一听铁桶装的饼干来，就是在五斗橱放着的那个，既大方价格又不贵，他们回去，我们也买了一个送他们，在经济上，我们反正又不紧。你妈，跑么又喜欢跑的，到天津等地，这些真要注意，一不小心就伤了和气。”
我已经躺下，小伯也脱衣睡了，我听了还有什么好说？就是说我们小气，一瓣桔子一颗心，我们的礼物不是什么讲排场，讲好看，我们仅表对老人的一点心意，这些话我怎么对小伯说，还是不说好，我沉默着，小伯继续说：“如你拿五只水乡出的大芝麻饼或者蛋糕买两盒，或其它实惠一些东西，化钱也不多，他们也喜欢，同时他们也不会亏待你，你回去也会买礼物送给你。现在大家闹出一团气来，他们怪你婶婶，你婶婶怪我，叫我怎么办？我白天在值班室里想了长久，是跟你说还是不跟你说，后来一想，还是说穿了好，使你们也有个明白，心中有数，反正小伯同你是没有关系的。”
我说：“是应该说穿的，这样好使我们作为教训，今后注意。”
“今天早晨我一走进家，你婶婶叫我看，我还以为不知出了啥事情，一看这礼盒，使我塌了台，失掉了面子，使她把我面上的人看轻了。”
我无言与对，总感到这一次不应该来，开年不利，家里吵架，出门不顺，谁说鸡年是“吉年”，对我来说根本不吉利。
小伯说到我要买的相机：“我劝你相机还是不买好，你有那么多钱垫进去？买只相机一、二百块，还要冲洗、印刷，买盒相纸也要二、三块，你没有二、三千的钞票，根本别想玩相机。像我玩相机全靠国家的，不用化一分钱，才不用说它。”
我继续沉默。
小伯：“你自己再想想，多考虑、考虑。”
“我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只看书，太枯燥无味，遇上休息天到外面玩玩、拍拍照，调挤一下业余生活。”
小伯：“明天星期天家里事情很多。要买米，她拿不动又要发脾气，还要洗澡、洗衣服。我们这里浴室只有星期天开放，挤得要命，老百姓也可以来洗的，要排队，等好久。”
“小伯，你明天先同我到街上转一转，有相机就买，然后你先回来。因为你懂相机，我啥也不懂，看不来好坏。”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此，我不能说你别送了，我一个人回去。
“好，明天去。”
又是沉默，这一段沉默一直到了天明起床，沉默中相互听到的是对方的叹息声和转侧难眠翻身的棉被抖动声，一夜不眠。
（1981年2月20日19点21分—21点追记）
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叹息又不敢发出声来，担心小伯听到，还要装出若无其事，想吐口长气也不敢，只好闷在腹中，总而言之，我是吃了后悔的药，这次不该来，心里也怨妈为我准备的礼物这个样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会如此看重礼品。考虑到明天小伯家务又忙，我准备将东西带了进城不回来了，让小伯帮我找家旅馆后他中班汽车回来，我在宁波过一夜，第二天一早乘车回家，省得明天去了宁波市区再回来，后天再去宁波。决心已定，明天起床后跟小伯说，这样又可避免明晚的尴尬场面，在目前这样的处境下，早走为上策。
真想不到，这次来甬是这样的无聊，也使我得到了深刻的教育，认识了亲戚关系学的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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