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获嘉峪关市文化和旅游局、嘉峪关市文联、嘉峪关市文明办、嘉峪关日报社主办，嘉峪关市作家协会协办全国“你追寻诗和远方，我就在嘉峪关等你”主题征文大赛优秀奖，并入选专题文集。
雄关的影与梦
程涵悦
到了嘉峪关前，每个人都会屏住呼吸的，莽莽黄土上，巍峨肃穆的城墙平地而起，冷冷地看着漫长的古国兴衰史中出入疆界的每一个人。
陈影站上嘉峪关的城楼，也用沙石和苍穹的眼睛，傲视着时间的流逝。他是一个摄影师，走过了世界上的几个大洲，他的天赋是为每一个地方撰写关于美的秘闻，业内有人说他的照片缺少重量，他不太理解什么是“重量”。
他来嘉峪关是为了逃避内心中的压力，他不知道怎么突破自己的瓶颈。可是到了嘉峪关，他似乎陷入了一重更深的迷茫，嘉峪关太厚重，也太丰富，他不知道镜头如何囊括，每一种语言都是贫乏的。嘉峪关，不用吹灰之力就击中了他技术上的软肋。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了嘉峪关，是因为他是陈九畴的后人。祖上有言，后世子孙年届而立之际，须到嘉峪关城楼，必有所获。
陈影小时候经常听爷爷和爸爸说陈九畴的故事，他是个大英雄，虽然受小人迫害，但是一直为国戍守边疆，矢志不渝。陈影喜欢听爸爸神采飞扬地讲陈九畴如何与带兵入侵的东察合台汗国大汗满速儿大战三百回合。此刻，站在城楼之上，目光向下，定在广袤的黄土上，他似乎看到了陈九畴策马出城，面对千军万马昂然无惧，乱箭呼啸之中，他守护着身后的边疆黎民，和他心中的大明朝。
不过，陈影的爷爷和爸爸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们三十岁那年到嘉峪关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总是神神秘秘地说，到时候，你到了，就知道了。
陈影举起相机开始抓拍，与往常的炫技不同的是，他觉得自己只是在虔诚地记录他与嘉峪关的历史交错的瞬间……
倏忽之间，刚劲绵延的大地和粗犷繁复的城楼之间，跃进了一袭红裙，她在奔向城楼，而陈影拍下了她流溢的脚步。
陈影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多时，当金色夕阳笼住这座沉默的城楼的时候，陈影在城楼上等来了红裙女子。
白皙高挑，忘我地俯仰天地，她是一个外国女孩。陈影觉得，她像是这塞外千年前的月光。
“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吗，我是一位摄影师。”陈影情不自禁地对她说。这是他的职业常用语，不过，对于她，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冒昧。
女孩一笑，拒绝了他：“我不觉得我能够诠释这一切。”她的中文说得非常好听，有点俏皮。
“你在中国很多年了吧。”
“我刚到，我的中文是父母教的。”
女孩告诉陈影，她是瑞典人，来自斯文·赫定的家族。父母除了教她中文，还希望她能够像斯文·赫定一样去发现这个世界。她的中文名字叫斯梦。
“你为什么把嘉峪关作为到中国的第一站？”陈影很好奇她为什么没有去北上广。
“斯文·赫定的书里说，这里是中国的'门户’，而且，他说，这里任何一个角度的景色都'绝美’”。斯梦望向远方。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还没有想好，有点困惑。”
斯梦说完，就又像是微醺一般静默了，倚着城墙，对着夕阳和远山，她的灵魂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陈影像她一样远眺，壮阔的嘉峪关让他的内心安然，他的灵魂也徜徉在无言的远山间。
隐隐约约地，他听到了一位老者的声音，那深沉的声音弥漫着，又无迹可寻，因为，来自他的内心。
“陈影，你来了。这里是我征战的地方，也是千千万万人征战了几百年的地方。每个人是为了不同的目的而来，但是都是为了共同的使命而坚守。每个人都对'生’有不同的理解，但是最后我们都在这里理解了'永恒’。这里是地理的关口，也是历史的关口。我的一生很简单，也很不简单，面对小人加害，我恪守道德的底线，面对入侵者，我捍卫疆域的底线。我的一生，是'守’的一生。但是，我知道，生命的智慧不仅仅是'守’，你会有你的答案，和你爸爸、爷爷的都不一样。这里能够看到五百年前，也能看到五百年后，去寻找你的风景吧。”
陈九畴的很多话重重地敲击着陈影的心，有些话忽而想起，忽而轻微，有些话又忽而重复，最终，和陈影对于过往的失落一同，消散在眼前的山川之间。
陈影晃过神来，才发现斯梦一直在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你沉默的时候，像一个真正的摄影师。”
“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听到了斯文·赫定对我说话。”
陈影并不惊讶，只是好奇：“他说了什么？”
“他说，在20世纪前后，敦煌对于几乎所有的外国人来说，都是一个终点，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新的起点，他终于探寻到了古老文明更深层次的奥妙，也为当时的中国的交通和国防提供了重要的建议和预言，这是一个博爱的跨国探险者能够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他希望我继续'驰骋’，对，他用的是这个词语，驰骋，然后，发现。他说，嘉峪关对我也会是一个绝佳的起点。”
暮色慢慢落下来，两个人盘腿席地坐在城楼上，陈影开了随身带的葡萄酒，两人小酌起来，月色落在酒杯里，杯子里有金戈铁马声，也有商旅叫卖声，如泡沫般轻轻地此起彼伏着。
“斯梦，我有个想法，我想在嘉峪关的城楼上和陈九畴，我的祖先，也是我爸爸、我爷爷也可能是中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合张影。不为了获奖和参展，我只是觉得影像可以让我更接近永恒。”
“我也想和斯文·赫定合影。真想知道如果陈九畴和斯文·赫定坐在一起他们会聊什么。”
“有意思的想法！甚至可以是他们和我们一起合影。我们会聊什么呢，关于已经结束的和正在发生的'战争’，关于生命的旅程，关于中国……我能猜到一点陈九畴的思想，但是我很想听听他亲口说，有酒的话，他可能会滔滔不绝。斯文·赫定的话，肯定满是智慧。”
斯梦问陈影：“你有没有办法'拍’到他们?”
陈影想了很久，他让斯梦拍这样一张照片，远景是山和城墙，近景是月光下陈影倒映在葡萄酒里半张脸。
斯梦想了想，明白了他的用意：“斯文·赫定永远行走在山间，陈九畴的精神一直都在这轮明月之下。”
对斯梦，陈影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斯梦很聪明，照片很快就拍出来了，远山、征途、酒、国人，这些符号里有无尽的意味。
陈影似乎知道了什么是评论人口中说的照片的“重量”。他会把这张照片发到网上，让更多人看到嘉峪关，看到陈九畴和斯文·赫定，看到往者和后来者。
斯梦轻轻地说，她也知道了自己要去哪里了，她要重走斯文·赫定念念不忘的丝绸之路，不过，不仅仅是旅游，是希望能够推动更多贸易与交流。嘉峪关是她的新起点。
陈影听到她的话，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追随斯梦的足迹，因为他想再多拍一些嘉峪关。
两个人在城楼下分别，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像陈九畴和斯文·赫定在历史烟云中擦肩而过，就像中国人和往来的外域人擦肩而过，就像悠长的时间和无限的际遇擦肩而过。
不过，穿过嘉峪关，他们会有更多可捕捉的影与梦，可追寻的诗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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