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曾获惠州市作家协会等举办的全国“陈炯明印象”主题征文优秀奖。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程涵悦
谈到陈炯明，知道的大多道“哦，那个广东的大军阀”，自以为了解些民国政局纷争的会说“他背叛了孙中山”。研究得更深的，或是掌握新近发掘的史料的，则会感慨“这是宪政理想的实践者”或是“他最终还是和孙中山分道扬镳了”。
于我，遇见被历史泥沙半掩半藏的陈炯明实属偶然。
读他人笔下的陈炯明，我羡慕他曾手执权柄，叱咤风云，我亦同情他在权力漩涡中的彷徨，但是读陈炯明自己的言语，我敬佩他炽热而强烈的理想，我最好奇的是，他如何估量出历史的坐标，以至预见、规划、实践、想象，纵横恣意。
甚少有人把自己还原为陈炯明，用他的双眼，看到他眼前的开阔山河与迷蒙烟云，亦少有人关注他坚定、又踌躇，最终衰迈但依旧坚定的脚步，踏入了灼热的历史河流，甚而妄图改变潮水的方向，但最终，只是在文明的河床留下了又一个理想国的幻象。
读陈炯明，我最强烈的感受，是被一个世纪前陈炯明的孤独感萦绕。这种孤独是那个剧变的时代赋予一个思考者的，更是这个试图扼住时代脉搏的勇者的宿命。过去的人不会懂得今天的复杂，今天的人猜不到未来的明朗，而陈炯明被“今天”困住，却要奋力给为天下人描摹一个“未来”，或者一种可能。于是，这孤独感中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于陈炯明，“广东王”是他的荣勋，给了他实现社会理想的底气与魄力，但是亦让他陷入政局纷争，最终落魄而死、为人诟病。众人皆道陈炯明“背叛”孙中山，但亦有人指出彼时陈炯明的威望远在孙中山之上。我无意去探讨他与孙中山孰是孰非，更不能够揣测这两个在历史中或多或少留下功勋者谁更有权欲与私心，但是陈炯明的构想确有其合理之处，是他对于彼时局势判断，对于将士与民众的交代。孙中山一意北伐，陈炯明认为势力不够，不再支持，甚至据理力争。孙中山坚持“统一”，陈炯明认为“联省自治”亦是效仿西方，或有可为。两人政见不同，但都是一片“赤心”。可是民国的时局看似百家争鸣，但是所有的势力都在妄图压倒甚至吞并其他的势力。陈炯明的固执与执着除了让他发出并留下了自己的声音，更让自己陷入无数主动与被动的武力对抗中，甚至被后人抹黑。在纷乱的年代，“广东王”必然要为他的强硬与傲气付出代价，这既是陈炯明的传奇之处，更是他作为一个历史中的人，为时局所困的无奈。但是，如此境遇之下，尚能以自己的臂膀守住本心，是值得敬佩的。那样的困境，那样的苛责，是否让他对于自己的选择有所怀疑？他又为何坚持？想来，他在时代浪潮中不为所动，但一定有过心中迷惘的时刻。巨变时代对于独自坚守者，意味着深深的孤独。
但是令陈炯明足以称得上是悲情的英雄主义者的，是他“联省自治”的构想与短暂的实践。他在国族遭受重创，百废待兴之时，希望将目力所及的异国文明社会的经验经由自己的谋划在这片土壤上生根发芽。如若不成功，这是他以一己之力能够给予这一方水土最好的期许，已经是他能够给予未来最有诚意的想象。如若历史选择了他，这是他为国族献上的所有智慧与探索。但是他对于这片土地的认识是不够的，他不了解“统一”是这个国家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也没有想过引导百姓过上自主而理想的生活是漫长的过程，所以他输给了孙中山，也输给了历史。陈炯明的“联省自治”的构想最终成为了华夏一隅治理与发展的佳话，成了历史浪潮里向西方学习以求自救的坚定尝试，成了未被历史接纳而又几乎被忘却的社会图纸，成了那个群雄逐鹿的年代一个军事统领的社会担当与历史洞见的见证。陈炯明或许是会被忘却的，他身后确乎寂寥。但是他最孤单寂寞的时候，是生前面对抉择之时。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构想才能支撑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的未来，因为他不知道要有怎样的武力抗衡才能护佑甚至扩大心中社会理想的实现，他甚至不知道今日所为对于之后的动荡社会价值何在。但是，于他，面对混乱的当下与渺茫的未来，他依然给出了他不完美但又真诚、精彩的答案。但这，就是“前不见古人”的孤独，以及战胜孤独的真正勇气与智慧。
众人口中的陈炯明永远众说纷纭，我却独独回味于这份“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敬佩这历史烟云中微茫又坚定的人格力量与人性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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