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魔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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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的魔术

北方的小城市，季节总是独特的。

就像今年的七月，只热了几天，当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天气就一直是很凉爽，有点初秋的感觉。放假在家里，把暑气隔在外面，是一种享受。夜晚更是出奇地惬意，不想睡觉，只想听外面的声音。风吹着树的叶子，雨打着树的叶子，远处不时传来汽车驰过的汽笛声响，还有晚归的人的上楼的哒哒的声音和开关门时的砰呯的声音。时而会听到妻儿的断断续续的酣声，这酣声没有节奏，但温文尔雅；甚至，连电脑主机里风扇的转动都是不可少的伴音。

很想温上一壶烧酒，闻着酒香，品着酒香。然后回忆，起伏；然后辗转，低徊。静的夜晚和不静的思绪，不静的夜晚和静的情感，生活在静与不静之间，总会有些平淡或者不平淡意趣吧？

这种氛围并不奇特，但能品尝这种氛围的却并不一般。我常常想，做为一个普通人，能够享有普通人的生活和情感，这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艺术本就源于民间，只不过被所谓的“艺术家”掌控，玩弄，夸大，渲染，然后再兜售给非艺术家，赚取他们的可怜的生活资本。

然而，真正的艺术家，却不过是普通人，真正的艺术作品，也不过是很平常的生活琐事被加工和提练而已。

据说，《红楼梦》的作者只写了一部书，如果不是因为这部书，我们可能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如同很多红学家的研究一样，他是将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诉诸文字，而聊以自慰吧。《红楼梦》之所以伟大，可能正是因为她的平常。能深味平常的生活而见出不平常，才是真的艺术家，他们的作品也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当然，艺术的生活化还不是简单的生活再现。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做到的。有些人太深入生活了，反而被生活所蒙骗，出不来，未免庸俗；有些人太超脱生活了，反而被生活所弃置，回不来，未免虚妄。隔与不隔，有我还是无我，这里有大学问。

还是回到《红楼梦》。

教材里节选了其中的第三回里的一段，起名为《林黛玉进贾府》。这个题目起得很有意思，按照传统教学思路来理解，只要抓住其中的“进”字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无非是写林黛玉进贾府之前，进贾府之时，进贾府之后的所思，所见，所闻，所感。如果从林妹妹角度看，我们不妨将题目改换成《林黛玉游贾府》，似乎更切题旨。假如作者这样去写，也就不可能脱离中国古小说的传统模式，也就不可能成就“艺术的生活化”或“生活的艺术化”。

林妹妹不是来贾府“串门”，而是来贾府“寄居”。她不是刘姥姥，来了就走，走了再来；她也不是史湘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然，她也不是薛宝钗，来是探亲，住是客情，来与不来，住与不住，全凭自己。林妹妹的可怜之处在于，她已无家可归；林妹妹的可叹之处在于，她必须和贾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的“进”贾府，便有了特殊的意义。

《红楼梦》的作者真是一位生活中的艺术奇才，他借林黛玉的一双“小心”“在意”的怯生生的眼神，为我们第一次打开了荣国府的大门，使我们看见了那里面的环境和人物。

贾府的神秘从此不再。

我以为，这段文字，可以称为是“生活里的艺术”。其精妙之处全在于“人物的出场”；而这样的人物出场，则完全是“艺术里的生活”。

以贾母为代表的三代媳妇是第一批出场的，惜孤女是贾母的亲情，这很真实。三春姊妹和以后的林黛玉要生活在一起，被一起召来，也是情理之中。王熙凤是内闱里的当权者，自然也要表现一番。两位舅舅是不可不见的，但也有不可不见的理由。最后，那位和林妹妹的情感世界休戚相关的宝哥哥的出现，成了这段文字的华彩乐章。

在金庸的小说里面，也有很多初会的场面，但大多是“少长云集”“群贤毕至”，初会者要么晕头转向，要么冷眼旁观，要么调侃揶揄，要么逐一过招。武侠小说本来就是成人的童话，呆板一些，不伤大雅。《三国演义》里的大场面也比比皆是，当不足为奇。

可是《林黛玉进贾府》的神奇在于，它网住了错综复杂的人物的世界，它拘定了变幻莫测的人物心理，它从生活中走来，又向生活中走去，艺术和生活，难以分别。

我们能够想到的，作者都想到了；我们想不到的，作者也都想到了。细细想来，里面的千变万化，匪夷所思，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而这一切，都是生活的真实，都是艺术的真实。

忽然记起一则有关高尔基的掌故。高尔基年轻时读福楼拜的小说《一颗纯朴的心》，完全被迷住了：在这里一定隐藏着不可思议的魔术，高尔基机械地把书对着光亮反复细看，仿佛想从字里行间找出猜透魔术的方法。

其实，这个魔术的方法，就是生活的真实而演义的艺术的真实。

平凡的，就是艺术的，也就是伟大的。关键看你有没有慧心。

夜深了，雨好像停了，远处的汽车还在奔波，酣声还在时断时续地响起。七月的夏夜，在北方的小城，很静，很清凉，也很平常。

2009-7-20

奇怪的

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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