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贵年过三十。
他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落。住的屋子是山间挖出的窑洞，两身洗得泛白的衣物，一双皮鞋就是他全部家当。
下雨时，声音在窑洞回响；冬雪时，寒风会进屋子转圈。
月光太亮照的人睡不着，他会朗诵诗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也念过“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平时不喝酒。上一次喝得大醉，不省人事，还是因为爸爸妈妈和妹妹瞒着他，坐了很远的火车，倒了几次汽车，又乘着村里的驴车，从几千里之外来看他。
知道冯老师家人来了，村里人把自己珍藏的好吃食端出来表达感激，爸妈不住推脱又叹息，只有妹妹抹着眼睛，看着哥哥昂起头。他喝醉后呼呼大睡，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却让亲人心疼得落泪。
妹妹认可他，觉得哥哥做得对。
冯贵也相信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六年的山村教书，他亲身体会到了农村生活的辛劳。村里年轻的父母外出务工，只有老人和孩子在家。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都是从小懂事。知道帮爷爷奶奶割草，饲喂牲畜；知道搬着凳子上灶台，趴伏在灶塘前吹火烧饭；知道把最好的东西，孝敬师长，当然也包括给他。
他去县里开会，听领导讲发展。更重要的是，他领回了自己的工资，虽然没过半天，钱就没了。
二牛家的化肥，赵家奶奶的哮喘药，小女孩牡丹的书本笔，还有奖励钢蛋的书包……林林总总，工资总是不禁花,口袋又成了精光。
这学校只有他一名老师，也是最后留下的唯一老师。
一间教室分成不同的年级，讲数学，语文班的就自习，讲语文，数学班的就自习。
他觉着自己在做对的事，想把自己所有的所学灌输给孩子。但学生还是越来越少，因为有的要照顾爷爷奶奶，有的跟随父母去了城里。
最终留下的，只有七个孩子。被他称为葫芦娃。
每次这么叫他们，他们都会笑。他们都知道葫芦娃是谁，那是他带来的播放器，给孩子放动画片当学习奖励。
村里用不着手机，他也负担不起，和自己家人联系，用写信的方式。
信能到乡里，每个月去县城路过乡里，就能顺便拿到信。
每次都是能收到家人好几封信，而他自己才寄出去一封。
信里写的也都是家长里短，平常话语。
比如爸爸盼有孙子，但不明说，于是经常提醒，说又看到他的某个同学结婚了，看到某个邻居家的小孩子特别淘气；
比如妈妈担心他的健康，信里大多是各种保健或者养生的建议，甚至用幼稚的笔法画出小小人在信纸上，说明动作如何如何；
还有妹妹，她只是想念哥哥。会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她的同学知道了她哥哥的选择，特别佩服，都想见见真人。
几年来，他只回过一次家，和同学相聚时，听大家说的谁谁发财了，谁谁判刑了，谁谁生病了。
这些消息，对他如此陌生，过去的种种，恍如隔世。
对于冯贵的选择，很多人不理解。因为他以前唯唯诺诺，不是当英雄的料。怎么能窝在山沟里好几年，简直不可思议。
有人端着酒杯劝他，趁着年轻应该乘风破浪，拼搏奋斗，做人上人。有这么多念旧的同学，你只要开口，谁都会拉扯你一把。
硕大的宝石戒指，金灿灿的手表，还有餐巾旁的豪车钥匙，增加了言语的信服力。
冯贵轻轻笑着应对，但他想的是，这几个葫芦娃可别因贪玩耽误了功课。
……
三十而立，实现自己愿景，与他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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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故事（三十五）“三十而立”。
成语出自《论语·为政》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意思是三十岁时有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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