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路相逢，何其有幸。
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为我操劳，不求回报。而属于她的节日，我希望她能做个好梦。——女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十月的雨，下一场便冷一场，顺带着将一树日渐枯黄的梨叶打落下来，停落在枝头的麻雀更显秋日的萧条。
为了能够早日看好我那不堪的牙齿，我选择了半夜回家。十点半的小城，明灯少得很，只是看得见近处那雨如煮沸的水一直冒泡着，我连同撑着的伞一起瑟瑟发抖。
妈妈的电话便是在我一个人等车无望直跺脚的时候打来的，她问“到哪儿了？有车了吗？有人顺路吗？外面冷吗？你围围巾了吗？”我说“到车站了，没有回去的车，没有人顺路，挺冷的，没有围，但不用担心的，没关系。”
我原本以为她听了会怪我为什么没有多穿点，怎么不去搭车，干嘛晚上回来，却不知她只问道“一个人害怕吗？我就陪着你说话吧，又不好去接你，县城那么远，离家近点就好了……”说实话，这夜黑风高的雨夜一个姑娘家站在路边，人迹又少，确实不安全，但我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或许是因为这是我的家乡，或许是因为我相信民风淳朴，或许也是因为家里还有妈妈的那份牵挂吧！
即便回到家的过程有点小困难，我还是安全站在家门口，路过我们的小村时，已经没有人家会在十一点多还亮着灯了。我对着手哈气，未去敲门，只是喊了一声“妈，我到家了”，瞬间屋子就明亮了，不到几秒门就开了。妈妈穿着线衣，搭着一件褐色的外套，下面却只是穿着棉毛裤，松松垮垮的，肯定刚从被子里钻出来，腿受了寒气就有点发抖。
“娃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快进来，外面雨真大，我老担心了。”妈妈的脸上有着孩子归来的笑容，却也掩盖不住那份倦态，我知道村子里一般九点半都会睡了的，为了等我熬到现在怎么不困呢！“来来来，快喝点水，手都冰冷的，我锅里还热着饭菜，怕冷了再点火热会儿…….”我接过妈妈的水杯，一股暖流流进了全身，我那冻僵的身子终于感受到了温度，谁料想家里已经这般寒冷了呢？“别弄了吧，我不饿，喝点水就够了，你上去睡吧，怪冷的。”虽然是没吃晚饭，可我也不少很想吃什么，也不想妈妈着了凉，便督促她回床上睡。
“你当真吃了吗？不要客气啊，到家了准吃，又不是外面。那你洗最外面水瓶里的水，是今天晚上烧的，比其他瓶子的热些，多烫会儿脚，哎，这天下了这么久的雨，都冷得没魂了…….”妈妈絮絮叨叨地，开始扯这儿扯那儿了，我说知道了，知道了，让她去睡，她还是依旧围着我转，我到哪儿她就在哪儿说着。我只好任她陪着我，直到我洗漱完可以回房睡觉，她才也跟着我去睡了。
终究没有办法一下子适应家里这个温度，我蜷着身子在被子怎么也捂不暖，眼皮困到打架，也没有能睡着。受了风寒的身子，开始咳嗽了，喉咙痛得很，人就觉得难受了。而我咳嗽的间隙，妈妈那屋里的咳嗽声也传来，一阵又一阵，她的身体比我还要虚，肯定是刚刚陪着我的时候冻着了。我心中暗想，还好没有和她睡在一起，不然我这冰冷的身子肯定会将她被窝里的暖气都吸收过来，万一她还像我小时候一样用手捧着我的脚捂，那她起码要咳好几天了。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可给我温暖的总是她，想着想着，我又把被子裹紧了些，那屋里的咳嗽声也渐渐少了，估摸着妈妈应该睡了吧。
早上醒来的时候，不过六点过十分，我还是保持着蜷着的姿势，身体也没有觉得多暖。为了能快点看好牙，只能早起了，而我走到厨房的时候，妈妈已经弄好早饭了。其实看到热腾腾的早饭，我心中总觉愧疚，妈妈不必这么早也起来的，可要陪我一起去看牙，也这么早起了。这雨还在继续下着，它带来多少分的冷，我便厌它有几分，让我们承受的寒意入骨几分，我因此的无奈和歉意便有几分。我回来是给她增添了多少麻烦啊！
我的牙齿是天生不好的，小时候困顿的岁月里，糖对于我来说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的宝贝，所以问及是不是糖吃多了的时候，我只能哑然失笑，而一旁的妈妈只能满脸无奈和愧疚。我在娘胎里的时候，营养根本不够我去健康生长，以至于我出生后经常生病，而当时所缺的钙也不能在我出生后得到及时补充，牙齿不好是那时候欠下的一个表现罢了。关于妈妈怀我的时候过得日子，妈妈每说一遍便要哭一遍，后来再也不提了。而我只要想到当时怀孕她，为了能生下我，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将陈年的玉米糁儿煮到稀薄，喝了也会从鼻子里再流出来，吃到厌还不得不吃的程度，唯一的补品就是姨妈带来的两三根甘蔗还被邻居的孩子偷吃了，那时景我只要想起，心里便泛酸。我的到来，给她带去了多少痛苦，后来我也不去想这些事了，想了便会难过。
好在日子一天天变好，我觉得开始幸福的时候，妈妈又开始那么明显地变老了。看完牙回来的我人不是很精神，倒在床上便睡了。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家里找寻妈妈的身影不到，便朝田里张望。后屋的田里，除去满目的绿色的白菜，还有妈妈那弯腰的身影特别显现，她佝偻着，穿着红色的雨衣在那片田里不知道干些什么，而我能听到的是雨打在窗户上的“啪啪啪”的声音。为何我的妈妈才四十多岁就有五十多岁人的面容？为何她的身体总是那么虚？为何她还要在雨天去操劳田事？还不是因为“生我养我皆不易”？
默默地弄好了午饭，我撑着一把伞去田里喊她回家吃饭。她抬头用沾满泥土的手擦去脸上的雨水，脸就那样粘上了黝黑的泥。她用手撑直了腰，开始无尽地抱怨这该死的雨天，怎么毁了家里的稻子，怎么毁了田里的白菜到现在都没有团心，怎么毁了她可以卖大钱的菠菜都烂了，怎么又让她投入的时间和本钱都打水漂了……是的，这雨，她不喜欢，我也因她而讨厌着这雨，收获的季节，是这场连绵的雨加速了妈妈的苍老，它让湿了的白发都不容易拔掉了，我们又怎么会原谅它？
《诗经》里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的父母在我长大的一天天里就那么老去了，而我依旧给他们添着麻烦，依旧让他们操着心。以前不懂事，会问妈妈“生了我操了那么多心，有没有后悔？”她很不高兴，“哪有因为多了孩子辛苦就后悔的父母，那还算什么父母，难道你会因为爸妈年老会增加你们的负担就后悔你的出生了吗？”
从那以后，我知道父母和孩子之间彼此的付出是不需要计较回报的，互相懂得便可。我知道有一个家会在我半夜回去的时候亮着灯，知道会有一个人为我在锅里留着饭，知道即便是雨天也有人陪在看牙的我身边，知道有人为了我更好的生活雨天也会在田里劳作…….而她不需要知道我将“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已经刻在心上，那便行了。
日后的日后，回报不需要理由。
201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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