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身于禽兽、朽木之间，不死何为？

一

 

在我的印象中，东汉自始至终就是个乱字，皇帝当家作主的年代不多，绝大多数时间，不是外戚专权，就是宦官专政，到后来，黄巾起义，汉室无力平定，各地诸侯乘势而起，将黄巾起义镇压下去，东汉帝国又进入潘镇割据的状态，直至灭亡。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东汉一朝，忠臣义士层出不穷，杨震就是其中之一。

 

二

 

杨震（？—124）弘农华阴人。他的先祖是杨喜。刘邦入关中后，杨喜投靠刘邦，当了一名低级将领。

 

后来，杨喜参加垓下之战，项羽自尽后，几个人围着项羽，有人割头有人斩腿，到刘邦那里讨赏，杨喜被封为赤泉侯，自此杨家世代官宦不绝，到了南北朝时，其后代杨坚夺后周帝位，建立隋朝，弘农杨氏家族达到全盛，隋亡，家族渐衰。

 

杨震小时是个神童，勤奋好学过目不忘，尤其喜读当时最为流行的经学，不到二十，已成为大家。

 

当时没有科举没有高考，要想做官，需要门阀世家举荐，杨震也在举荐之列，不过他嫌王朝政治黑暗，不想与乌狼杂碎同流合污，多次拒绝朝廷征召，在家当起了教师爷。

 

他招生没有条件，只要想学，无论贫富，无论贤愚，都可过来听课。

 

他父亲也是官，家资还算丰厚，学生交学费更好，不交学费也行，因此，来他这里求学的人非常多。校址在华山脚下槐树沟，依沟建校，有教室，有宿舍，有食堂，人数最多时达千余人，相当于现在的小型高校。

 

随着求学人数增多，槐树沟大学已不能满足学生需求，杨老师决定到湖地（今河南灵宝西北）建立新校区，不断满足学生们日益增长的求学愿望。

 

杨老师在新校区教了十五年学，教过的弟子超过三千，被称为“关西孔子”。其中不少学生或身居庙堂，或为官地方，或著书立说，或作世外高人。你想，古代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杨震作为草泽，名声比皇帝还要响亮，这不是找刺激吗？

 

摆在杨震面前有二条路，一条路是继续自己的老师生涯，征召不从，皇帝一怒，肉体灭之。另一条路，听从朝廷安排，服务朝廷，做个顺民，从此青云直上，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三

 

他走的第二条路，进入郡府。外戚、大将军邓鸷慕起名，将他延入麾下，不久推举他为荆州刺史，后改任东莱太守、涿郡太守，再后来进入朝堂任太仆，永宁元年（120年）迁司徒，永宁四年再迁太尉，位居三公，达到人生的顶峰。

 

杨震一生清廉。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布衣麻衫，身居朝堂，很少坐车，有人劝他：“现在官员很有经济头脑，因而积累巨产，造福子孙，你也要为子孙考虑考虑，做人别太固执、太愚阔”

 

杨震回答：“最好的遗产就是清廉！后人看到他们，就会想到我，而我是个清官，清官之后，受人尊崇，这才是最丰厚的遗产”

 

他在荆州刺史任上，曾经举荐过自己个学生王密，当他赴东莱太守任时，路过学生任职的山东昌邑，这位学生前来迎接，将他延至宾馆，宾主进行热烈友好的会谈，到了晚上，学生又到恩师住处，拿出十斤黄金，说：“这是学生一点心意，感谢老师举荐之功”

 

杨震很不高兴说：“你跟随我学习多年，难道不知道我的为人？”

 

王密笑着说：“老师别怕，我是黑夜一个人来的，没人知道，你就笑纳了吧”

 

杨震大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说没人知道，看来，我真的看错你了！”，王密一听，羞愧退出。

 

四

 

杨震位居三公，立刻感受到“朝堂之上禽兽食禄，殿陛之间朽木为官”这句话的深刻含义。身在朝堂，要么与禽兽为伍同流合污，要么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但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帝制时代，皇帝永远正确，横竖都是理，只有皇帝炒了你，想激流勇退，炒皇帝鱿鱼，绝对是找死。

 

在这种情况，杨震要么搞死权奸，要么被权奸搞死，没第三条路可走。当时权奸分了三伙儿，一伙儿是外戚，就是皇帝的母妻族，一伙儿是宦官，另一伙儿是依附于他们身上的朝臣、狐朋狗党。

 

杨震放眼朝堂，几乎全是敌人，而皇帝是个糊涂蛋，被他们玩得团团转。杨震开炮不需要瞄准，随便放一炮，都能炸着坏人。

 

杨震先放一炮，炸住了王圣。王圣是汉安帝的乳母，安帝对她尊敬的很，让她住进宫里。王圣有个女儿伯荣，进出宫禁跟进出自己家一样方便。杨震上书，要求驱逐王圣母女。

 

伯荣嫁给朝阳侯刘护远房堂兄刘瓌。刘护死，伯荣要求将朝阳侯爵位赐给自己丈夫，这不合礼仪，朝阳侯刘护有儿子，有亲兄弟，怎么也轮不到刘瓌，杨震看不下去，上书强烈反对这件事，要求按制度行事。

 

王圣、伯荣母女恨得牙痒痒，天天在安帝面前垫杨震的黑砖。

 

杨震当空又放一炮，这一炮伤着外戚耿宝与大太监李闰。耿宝想结交太监，壮大自己的势力，强烈要求杨震任用李闰的哥哥为官，杨震不答应不说，还将这件事报告皇帝，让两人很没面子。

 

阎皇后之兄要求杨震任命自己的狐朋狗友为官，杨震又严辞拒绝，这几人暗下决心，非将杨震搞倒不可。

 

皇宫虽美，对于乳母王圣来说，不是自己财产，便向皇帝要求，给自己在京城最繁华地方建个宅子，让自己安度晚年。马屁大臣周广、谢恽、中常侍樊丰纷纷竖起姆指，疯狂点赞，杨震以国库空虚，不宜大兴土木为由，一票否决了这一建议。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起奇事，河间郡（今河北省献县）有一个书呆子赵腾，一个人跑到宫外，向皇帝递上自己的作文，安帝一看，全文说的是皇帝如何如何失误，应从哪几方面进行整改等。安帝大怒：“朕的江山，有你什么事，你一个山野匹夫，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速速擒获，别让他跑了”

 

杨震赶紧对安帝说：“草民议政，古以有之，略加惩戒，放归草野了事”，安帝不许，下令，推出市曹，斩首示众。杨震心里很不是滋味。

 

五

 

延光三年（124），安帝到泰山旅游。杨震又放一炮，几乎将所有人给得罪了。大太监樊丰等、外戚勋贵、京中权奸等利用皇帝外出，在京中大肆修建自己的宅第，有人甚至动用国库钱物修建私第，杨震大怒，准备向皇帝告状。

 

这伙人一看不妙，先下手为强，抢先向皇帝告状说：“自你离京后，太尉杨震多次为赵腾鸣冤，说你是个昏君；再者，大将军邓鸷对杨震有知遇之恩，你弄死邓鸷，杨震不停怀念。他是朝中重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似有反意，你不可不防！”

 

安帝一听非常惊恐，立即收缴杨震印绶，对其实行监视居住。杨震闭门不出，禽兽们又说他口服心不服，不除不足于消隐患。

 

安帝还算宽厚，让杨震回家养老。杨震携家带口走到今汉魏故城西门夕阳门长亭边，仰天长叹：“为国献身是士人本份，今天我不能除奸去佞，有什么脸面见列祖列宗与地下？我死后，薄棺麻衣不入祖莹，切记切记”，然后服毒自尽。

 

群奸高呼：“杨震罪大恶极，自绝与皇家，自绝与社稷，死不足惜！”

 

杨震家属扶柩到达陕县，群奸下令，不许前进，将棺木置于大道，任凭风吹雨打。

 

延光四年（125），安帝崩，顺帝既位，群奸恶狗争食，互相残杀。杨震学生为老师鸣冤，顺帝天良发现，下诏为杨震平反，将杨震改葬。

 

六

 

作人难，作帝制时代的人更难。不入仕做平民，苛捐杂税兵役徭役、恶官、豪强等着你，生不如死；入朝为官，庙堂之上禽兽、朽官等狼心狗行之辈等着你，要么同流合污，遗臭万年，要么被其生吞活剥，尸骨无存，进亦忧，退亦忧，然后何时而乐也？答案是，死后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