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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是怎样炼成的(14)



03

中国的现代史上,有一个著名的特殊时期:叫“三年自然灾害”,定义为1959、60、61年,但是在我们家乡,长辈们习惯用的是“58、59年”,这是大大超出它们本意,含有特殊指代的字眼,可以说,只要听到这半句话,就知道指定是在说没饭吃饿肚子的事情,我们没有经历那个时代的人也十分熟悉,因为听得多了。

真的,和没饭吃比起来,那些所有的苦和累,都算不了什么。这是解放前后,困扰了中国老百姓几十年的大问题。直到八零年代,再次分田到户,才开始有所改善。

当年,姨嗲到爷爷奶奶家为父亲母亲提亲的时候,吃的是苕末子饭,当我们慢慢长大的时候,在家吃的也是苕末子饭,以至于直到现在,我们姊妹们聊起小时候在家里只有苕末子饭吃,羡慕着人家家里的野菜饭香时,都想不到最值得羡慕的应该是白米饭。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奶奶也做不出一顿好的吃,每天都是野菜粥加野菜饭。从田里铲回的黄花菜,洗净切碎,烫过后捏去苦水,平均分配进粥和饭里面,每餐先吃粥。再吃饭。

母亲怀着哥哥,看见黄花菜粥就反胃。心想,把所有的菜都掺进饭里,或是吃光菜都行,就是粥里没有黄花菜就好了;也不说自己或者让父亲和奶奶沟通沟通,就这样熬着。

有一天,奶奶去了姑妈家,母亲便自己做饭自己做主,按自己的心愿做成了自己想要的那样。吃饭的时候,爷爷一见到就说,“饭里都是菜,粥又是光的,让人家来看见……”,爷爷的担心不是多余,越节约越光荣,搞特殊挨批挨整挨打挨骂挨斗争的不是没有,真摊上,不是太冤了?

母亲受到批评,不顶嘴,不辩解,也真心不生爷爷的气,但心里委屈难过,什么都吃不下了,放下碗筷,默默地离开饭桌,粥不吃了,饭也不吃了。过后,饭桌上当然是外甥打灯笼,一切照舅(旧)。这就是小时候的我们,吃母亲做的各种各样的好吃或不好吃的东西,就是很少吃粥的缘故。前些年,一次早餐,我带父亲吃粥和小笼包,父亲很喜欢,我说,“您喜欢吃粥,不是很容易吗?让姆妈每天早上煮点粥就是”,父亲笑笑回道:“你知道,你姆妈……做别的也都可以,我也喜欢,反正一样吃”。这就是父亲,一个脾性刚硬,婚前被有人预料和母亲不会合得来的父亲。我知道,不管是母亲不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做,怎么都行,父亲从来不会评头品足,挑这挑那;从年青到年老。

58年冬,成立人民公社,以前的小食堂——一个队的劳动食堂,改大食堂——几个队所有人合吃在一起的食堂,家里的锅具、柴草什么都上交充公了,别说没米,就是有也做不出饭来,自留地里种的红薯,油菜,通通悉数收归集体,连母亲的嫁妆屏镜都收走了。家,又成了一贫如洗,有的已经连家也充公了,挤在食堂周围的社员家里,父母一家也是。而且,谁家里冒点烟都会有人去查看,坚决杜绝私自开伙。

一次,奶奶发现把食堂刚发的5天饭票弄丢在路上了,立马原路找回去,没有找到票,找到了捡票的人,本队的一位老者,但人家就是不肯还给奶奶,奶奶没办法,5天里就和母亲共吃一份粮。

但是,父亲母亲都记得,真实的情况是,58年并不缺吃的,不过不代表有充足的米饭吃。连文盲的母亲都懂得,那时造成粮食短缺的主要原因,一是实行了统购统销,农民种的粮食要上交,再从社里领粮食回家吃,多多的交,少少的领;二是大放“卫星”,胡夸,造假风盛行,那些要出风头的领导,把队里的谷仓下填满稻草,上面盖上稻谷,弄出粮食高产大丰收的假象,拉高了上交粮食的标准,给自己完成上交公粮任务都造成了困难,哪里落得下余粮给大家吃?

但我们的家乡有一桩好,多山地,可以种植旱粮作物。58年年成不差,收获了大量的红薯,不管充公还是私藏,都吃不完。然而,不会加工,不会储存,地里,山上,堰塘,屋前屋后,到处都是烂掉的红薯,造成了极大浪费,受到了上级的严厉问责。我感到冤:没有技术,没有设备,红薯只能自然储存,它要烂了,人又没有办法,怎能怪谁呢?父亲说,“要挖深坑,我们炼铁的地方,人家挖的坑搭了梯子下到里面储存的”。原来,好点的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功夫不一般(在我看来还存在安全风险),难怪会整风受批评。

那年,母亲还曾同队里赵家垸子一位得了肺结核病的男社员,从张队长屋旁抬一根大树,起早送到梦溪下河运走,支援其他地方建设。太阳才显边就到了那里,饿得前胸贴后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梦溪是个水窝,不只是那个早上的那个地方,以后很长的年代里很多的地方都差不多是那样。没有比较就不会知道,山窝里虽然穷,许多东西看起来没用,不值钱,但丰富的资源,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不少帮助,比起水窝真是幸福多了,可惜母亲不懂这些,不然、也不会在我往水窝奔的时候不拿出来说说,虽然不见得有用。过去我也不懂,关于这些,多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叫《贫富之变》的博文,在网易博客的首页出现过,就是用自己的切身体会,为山窝和水窝作的一个比较,我想,是不是可以说明,平原地区的人们或许比山里人的日子过得更苦?

母亲、哥哥、爷爷,奶奶、大姑妈,五个人一起过年,这是我哥哥在人间过的唯一的一个年,就母亲分回家的一块(片)肉;我惊呼:“一块肉怎么做?”

母亲说:“是集体食堂里做熟了端回家的”。那一片肉,奶奶夹给出嫁回家相当于客人的大姑妈,大姑妈奉给爷爷,爷爷放在了母亲碗里,母亲还给爷爷,爷爷再给了奶奶,母亲说,转了两圈,最后再落进爷爷碗里时爷爷才肯吃掉。好在母亲是个有心人,一直关注着自己家交给队里的鸡,在听到被收缴的东西都要还给农户的政策风声,并且有人开始行动时,抓回了自己家还在的四只;不过回的可不是自己家了,而是借住的全嗲家。

奶奶批评母亲:“捉它搞怂过(做什么)?看你讨话说!”。

母亲安慰奶奶:“不要紧的姆妈,是有政策了呢”。

还有一只大公鸡,天天站在食堂边一堵高高的残垣断壁上唱歌,天黑就蹲在上面过夜,母亲看在眼里,计在心上,乘着夜晚去抓;住食堂的一位老人家说:“你别捉了嘿,留给我晓得下时候(公鸡打鸣报时)嘿,过年的时候再来捉嘿”。

母亲听得有趣,以母亲的为人,毫无疑问不会让老人失望的,也不怕丢失;真等到了年三十的先天晚上去抓回家杀了,因为按风俗,大年三十不杀生;才过了一个不太寒碜的年,减缓了一片肉带来的辛酸。

关于这一片肉,还有故事:亏得有人家“思想不好”,不想让集体抓到自家的猪归公,把猪抛在了外面,猪便任性去拱人家地里的红薯吃,把自己喂得肥肥的,也没人能抓得住它,直到要过年了,一位社干部拿了铳去打了来,才有了这一片肉吃;算是坏事变了好事。

这些,都只是缺吃的一点花絮和序曲而已,真正的饥饿在下一年——1959年,一个不幸之年。人们虽说忍饥挨饿,但建设社会主义的革命精神和豪情,却是越发高涨甚至膨胀,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和可悲可惜的往事。

看到这里,大家也一定会发现,我的父亲没有在家过年吧?是的,父亲不敢回家过年,为什么?又在哪里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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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吃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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