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可惜,上天不会回应他,该下的雨继续下,该刮的风继续刮,该卷走的屋顶,继续被吹得七零八落。朝廷当然更没可能回应他,自顾且不暇,哪里还有空功夫,去管那些没屋住的人呢?既然你们不愿掏空三代人的荷包到城里买个房,那么,就继续住在破屋里喝西北风吧。乌台诗案,拉个太守如驱鸡犬,虽然没死,却也脱了一层皮。被贬到黄州之后,他看着日渐瘪下去的口袋,心里有点急啊。幸好,虽然很多旧日知交避他不及,但还是有很多人,冒着风险替他筹划,使他慢慢吃住无忧。先是鄂州知州朱寿昌帮忙,使他一家住到水上驿站临皋亭;后来好友马玉卿多方奔走,替他谋到东门外一块小山坡,四五十亩的荒地等着他去开垦耕种。拿惯了笔杆子的手,再去使锄头,挥不了几下,便满手水泡,痛彻心扉,《东坡八首》的第一首就是:锄头耙子扔了又捡,捡了又扔,无奈之情,千年之后,那些互联网大厂敲惯了键盘,拿惯了高薪,在经济下行期突然失业,放低预期也难找到工作、车贷房贷不知从哪里来的人,一定会感同身受。只不过,苏轼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黄州做长期打算,于东坡之上,建了座雪堂。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於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光看这几句,我们还以墙上贴满名人——虽然是他自己——画作的雪堂,有多豪华正点呢,再看另一首诗,方晓得,也就蜗居而已:原来呀,雪堂只是几间茅屋,虽然写得很浪漫,其实就跟小夫妻一样,结婚先买了套小居室,待到有了孩子,来了客人,就各种不方便。
然则,小居室比起雪堂还是要好些,房子虽小,起码坚固,他的雪堂呢,盖好之初,自然是颇让他安心了一段时间,但时日既久,风吹雨淋,免不得就这里一个洞,那里缺块玻璃,趋于破败了。农村80后们应该还记忆深刻,我们小时候的房子,也是小雨小漏,大雨大漏,脚盆放床上,脸盆在桌边,狂风暴雨,干脆就只能躺平了……如果不幸来了客人,虽然过意不去,倒也不难被理解,谁家都一样……这首诗的后两句,就仿佛80后们到了90年代,家里的红砖楼房建起来了,再也不必担心落雨了,再大也不怕……苏轼建雪堂,是自己出钱,材料、用工,一笔笔支出,让本来就贫穷的他雪上加霜,大概,有些地方,能省就省了,所以坏得也快。苏轼同年的进士蔡景繁巡视到黄州,专程到临皋亭探望苏轼,见他住处狭窄,便出资替他盖了三间瓦房……南堂俯临大江,坐北朝南,清风送爽,最宜消夏。苏轼在那里读书作文,习字绘画,练气养丹,迎宾待客……当条件不允许之时,我们总能找出苦中作乐的理由,现在,终于有了套大居室,可以读书,待友,休憩……虽然我们不宜用此刻的舒适,否定曾经的苦难,但谁告诉你,吃苦是福,你就祝他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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