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杂说：名纸的发展史

汉朝之前没有纸，写字写在竹木上，秦朝后期有了“篆隶体”的字，就是在篆字的基础上出现了隶书的笔法。这个时候有人开始在绢素上写字，竹木笨重，绢素昂贵，读书人极不方便，又买不起。东汉蔡伦发明了造纸，最初用捣碎的鱼网制纸，后来又用布头、树皮、乱麻。用鱼网造出来的纸叫网纸，用布头造出来的纸叫麻纸，用树皮造出来的纸叫谷纸，当时随着造纸术的进步，又有了玉版、贡余、经屑、表光四种名纸。所谓名纸，就是质量好，喜欢的人多。玉版、贡余是用碎布、破鞋、乱麻制成；经屑、表光则纯粹用乱麻制造，这些名纸只是记载在古籍里，年代久远，谁也没有见过实物。

三国时天下大乱，但造纸业却比较繁荣。尤其在蜀国以棉丝为原料造纸，造出的纸比之前的纸更柔软一些，很受文士的青睐。三国时期仍然是竹木、绢素、纸的通用时期，诸葛亮写《草庐对》《出师表》是在绢上还是纸上？谁也不能确定。张松献地图，松于袖中取出地图，递与玄德曰：“深感明公盛德，敢献此图，但看此图，便知蜀中道路矣。”张松的地图是画在纸上还是布上？书中也没有说明。纸到了晋朝，基本上淘汰了竹木，以纸为主，绢素为辅。晋朝常用的纸是侧理纸，张华《博物志》记载：“南海以海苔为纸，其理侧倒，故谓侧理。”侧理纸以麻类、韧皮类为原料制浆，再掺以少量水苔、发菜，成品后有一点淡淡的颜色，侧理纸也俗称北纸。晋朝南渡之后，开始大量制造南纸。南纸与北纸的区别是北纸用横帘抄纸，纸纹为横向，南纸用竖帘，纹路为竖向。东晋王羲之的书法用纸大多是南纸，使用最多的是会稽（绍兴、宁波一带）竖纹竹纸，纸高一尺多，长一尺半。东晋时期是没有大纸的，甚至没有大笔，所以在晋代甚至在南北朝之前，几乎没有书法家写大字，更没有书法家的大字传世。

南北朝时期有了凝光纸，因纸质“如银光如霜，洁白光润”，又名银光纸，此纸是南齐高帝萧道成命人所造，产地主要在安徽皖南黔、歙两县，纸造好后赐给了大臣王僧虔。王是南齐的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四世孙，他是一位奇人，智商、情商、艺商异常出众，深受萧道成的宠爱。纸到了唐朝，需求量日渐增加，唐朝的造纸能力和技术水平也在发展中不断提高和扩大。唐朝的主要用纸是硬黄纸，硬黄纸是唐朝的名贵纸，多用于写经和摹写古帖。之所以叫硬黄纸，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指在前代染黄的基础上，又在纸上均匀涂蜡使纸变硬，有光泽莹润的优点；另一种是指唐人遇到魏晋人书法墨迹，为保存下来采用“硬黄法”进行勾摹，即取纸在热熨斗上，以黄蜡涂匀，纸性变硬，莹澈透明，以之影写。硬黄纸在唐朝应用广泛，僧人写经、朝廷公文、文人诗章都用这种纸。“二王”及以前的大书法家的真迹，当时都是用这种纸摹写，摹本很快就会在社会上流传。除硬黄纸之外，唐朝还有蓝云纸，是由段成式在九江西山精心制造的，据说此纸质地很好，文人雅士皆爱使用。段成式的父亲段文昌，为唐穆宗的宰相。段成式在唐朝后期的诗坛，与杜牧、李商隐、温庭筠齐名，一生超脱世俗，喜欢信佛读经、诗酒唱和。不知什么原因，后世只知道杜、李、温，却不知道段成式。

唐朝还有一种纸，现在已变成了文学故事，它产于蜀地，非常适合写诗、写信的笺纸——薛涛笺。《博物志》记载：“元和中，蜀妓薛涛造十色花笺，深为社会所宝。”当时诗人如元稹、白居易、牛僧儒、杜牧、刘禹锡等二十余人，都与薛涛有过诗词唱和，而且大多使用的是薛涛的花笺，因此薛涛笺名传千古。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薛涛只制作了一种深红色的笺纸，而其他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铜绿、浅云等色笺，并不是她所造。到底是谁所造，现在已无法知晓，既然古人把这十色笺都安在了薛涛头上，那就安在她的头上吧。唐朝除了以上三种名纸之外，还有很多常用的纸张，有白帘粉蜡纸、黄麻纸、白麻纸、桑皮纸、桑根纸、鄱纸、宣纸、流沙纸、笈皮纸、彩霞金粉龙凤丝绫纸。

南唐李后主嗜爱文学，对造纸格外用心。这一时期著名的纸有会府纸，长二丈，宽一丈，有数层棉的厚度，还有鄱阳白纸，长如匹练，卷起如布，这些纸都是前所未有，是当时的新创造。南唐时期最有名的纸由李煜取名澄心堂纸，这种纸如卵膜，坚洁如玉，细箔光润，深得文人和书画家的追捧。造纸到了宋朝更是登峰造极，宋朝的造纸方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竭力仿造前代名纸，一种是不断提高质量创造新的产品，比如宋朝仿澄心堂纸就仿得最好，宋朝的书画名家几乎都用这种纸；又比如宋人张永自创新的经笺，就是特别好的一种笺纸，连官方造的笺纸都不如它。宋朝时期已经可以普遍生产大型纸张，最大的有5丈多长，所以宋朝除了有许多精致的小画之外，也有许多气势磅礴的大作。宋朝的纸不但质量好，而且也十分精致，有彩色粉笺、罗纹纸、藤白纸、研光小本纸、蜡黄藏笺、蚕茧纸、鹄白纸、观音帘纸，其中关于罗纹纸就有一个故事：说清代大画家石涛晚年常感叹没有好纸，一个“土豪”听说后，觉得机会来了，就送给石涛一些宋朝的罗纹纸。石涛本不想为这个“土豪”画画，但看在罗纹纸的面上还是下笔了，并在所画的册页上说明非本人所愿，而是因得宋罗纹纸而酬之。

吴湖帆《仿黄子久浮峦暖翠图》，右下角印文为“乾隆年仿澄心堂纸”

明朝的造纸技术又前进了一步，不但能仿制之前所有的名纸，还专门开设“国营纸厂”，在永乐年间于江西西山设立官局专造官纸，其中产量最大质量最好的是连七纸和观音纸。此外，还奉旨制造专门供朝廷使用的奏本纸、榜纸，以及供大内和高级官员使用的细密洒金色粉纸、五色大帘纸、印金花五色纸。清朝的名纸，总体上和明朝差不多，不同之处是品种更多。清朝的名纸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进口了大量外国纸，从朝鲜进口高丽金纸、金龄纸，从日本进口竹青纸、琉球雪纸，从西亚进口了十几种“回回色纸”，从西洋进口金边纸、漏花纸。

谈古代名纸，主要还是谈适用于毛笔书写的纸张。造纸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中国历朝历代都创造过许多的名纸，这些名纸也成就了中国历史上无数伟大的文学家和书画家。中国古代名纸原则上仍属于传统工艺，传统工艺的最大弱点就是一旦市场萎缩，它会迅速衰弱和失传。所以，我们今天几乎买不到严格按照古代造纸工艺生产的纸张，即使有售“古代名纸”也是假名，根本不是“从前的味道”。也许有人会感叹技艺失传，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既然发明了电饭煲，还有几人仍在使用铜锅铝锅煮饭？有些东西可以随着历史的步伐前进，有些东西却只能活在历史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