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Lesser Ury
一生都在寻找石头和文字的关系
第329期
诗 | 书 | 画
朗读者 / 易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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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河流
易 飞
我和那些沉静的河流一起生活过许多年头
它们有的叫江有的叫湖有的叫汊
这些纵横的河流汇集成了江汉平原
从少年到中年到壮年
我一直沿着这些河流在奔走
浩淼的河水让我看不到
高山的雄伟更无法眺想
云朵之上鹰的飞翔
但我看得清河里的水草
和田梗上爬行的老鼠
它们教给我静水是深流的
只关心向下的事物
虽然一条鱼也有鹰的梦想
但只能沿着堤岸拍打翅膀
很多时候我自卑
以为平原就是我的地平线
再也不能托举我
极目广袤的苍穹
后来我才知道
天上也有一条河
明月从来照沟渠
我自此深信
平原上的河流也会变成星星
每一条支流都可以云蒸霞蔚
那些翻滚的稻田和袅袅的炊烟
就是人间最古老的
星河
这些空白都是我的（组诗）
易飞
这些空白都是我的
封城后我每天照常出门
从报社到作协，从黄鹂路到翠柳街
不走远，三公里以内
口罩、帽子、护目镜、高领
伪装得六亲不认
我就这样一个人走来走去
看这个世界空旷的样子
每半小时东湖路上有一辆车过去
它轰鸣的声音比平常刺耳得多
我每天计步，数着心跳
毫无目的地瞎逛
到平时我不去的任何角落
发呆，大喊大叫，骂人
或痛恨自己的过去，但没有听众
对面的鸟语林也没有鸟叫
报社前面有几排整齐的樱树
我天天会在那里站一会儿，等它慢慢泛绿
这个时候极有耐心
虽然没有春天可以期许
只要用心，总可以听见一些细小的绽放
我就喜欢这样一个人走来走去
看这个世界空旷的样子
朋友们都宅起来了
这些空白都是我的
我想塞进去什么就是什么
所有的繁茂都没有了
嘴脸也没有了
马路为汽车腾空了
天空为鸟儿腾空了
我为你腾空了
喝 粥
奶奶喜欢喝粥
喜欢轻轻地吹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然后一点一点地啜
她还喜欢数碗里的米粒
我们家的粥清汤寡水
米粒像星星沉在碗底
只有几片白菜叶子浮在上面
奶奶喝粥的时候动作优雅
不发出一点声音
而我总是咕咕嘟嘟
像屋后的池塘冒泡
母亲看我喝完，总是一言不发地走到锅边
用铲子在锅里刮
奶奶走后的一天清晨
我陪母亲到某寺听《地藏经》
方知喝粥可除饥、除渴、消食、调便、除风患
参禅者调此五事用功证悟
僧门煮粥极为讲究——用口吹
泛起波浪方为上品
于是觉得奶奶神明。再捧粥饭
如进圣餐
多年以后，母亲也走了
我独自上山
见一群僧众盛装捧钵，神情庄肃
“喝粥去！”
我听见群山和鸣，群树落满禅叶
阳光从山顶朗照
便想起奶奶有仪式感的动作
和母亲铲子与锅摩擦的声音
甘 蔗
苦瓜结在苦瓜藤上
甜瓜结在甜瓜藤上
它们各有各的味道
但不是非苦即甜
比方吃一根甘蔗
从底部开始
起初是甜的
可吃着吃着
往往在中间某个阶段
悄悄变了味道
甜味越来越少
吃到末段
甘蔗越来越细
味道越来越淡
捏着的部分所剩无几
留下的最后几片蔗叶
在不知不觉中
已失去况味——
故乡已成某种转基因作物
无法命名
难以下咽
青衣和老旦
在河的两岸
此岸，彼岸
孟姜女一哭断流
罗敷女一笑折枝
着青色褶子
笑不露齿，袖不露指
永远是贞节烈女
总是消磨了容颜和身段之后
等待过来人
其实，一转身
她们就成了彼此
也会在无人的角落
重着青衣
为自己默念一段
前世的韵白
距 离
道路弯曲。小木板划过地面
发出摩擦的声音
有一群人结队而来，听说已
跋涉千山万水
过膝羊皮，过腰褡裢
跪垫里，住着永远的家
磕下等身长头，泥土多么芬芳
胸膛里滚动的是
前世的热爱和梵音
匍匐中，丈量的是心和佛的距离
鹰在高飞
衔人类的躯体和魂灵
红柳和格桑花唱着葬歌
雅鲁藏布江波涛翻卷
无常、无我、无家
大昭寺
总有一天到达
告别辞
我就不去了
我早已不习惯这样的告别
每一次把悲痛带回来
就要过一段阴霾的日子
我就不去了
我不愿看到这样的场面——
萎缩、渺小、死气沉沉
我只愿看见你大口喝酒大声吹牛
我喜欢你曾经好几年
为追一个女孩子
在两个城市间倒来倒去
那时你活得多么激荡啊
我就不去了
我无力把兄弟推进去
也不愿看见
你刚刚出炉
还冒着轻烟
生命不在了
尚有人间余温
这不能成为你活过的凭证
只是最后一件遗物
你们这样的兄弟
没有一个交待后事
我想恨你们
现在连恨也没有了
我就不去了
你们依然完好无损
我们可以梦中叩问
我只愿意相信有
只愿意看见你们欢声笑语的样子
我还要努力学习安魂曲
在黄昏的林阴大道
和你们一起细数落叶
看金黄的夕阳
普照在大地上
谒襄阳米公祠
长廊照壁上是字
中间展馆是石头
你就这两大爱好：玩石，写字
玩石是为了写字——以石为点，以点代线
把那些石头捂热后，你完成结字
小者如粒，大者如斗；细者如磋，粗者如垛
你大笔如帜
那些石头一个个跑动起来
有的轻盈，有的憨拙
有的昂头，有的俯首
你一生都在寻找石头和文字的关系
以石头之分量决定运笔之力度
以石头之形状勾勒五官之情貌
以左手的谙熟，决定右手的掌控
再观，壁上字已不是字
而是形形色色的石头
鹅卵石太湖石绿松石桃花石
是小桥流水也是大江东去
可见明月亦有佳人
醉卧中，你八面出锋
一点，有石訇然而下
一竖，巨椽兀立中堂
瞬间飞沙走石，群山和鸣
于是再观，便见群石涌动墨涛翻滚
石已不是石
壁上字已成一个个人，说笑着
迎面而来。你则
在石丛中癫笑
易飞，本名易建新，湖北监利人。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专栏作家。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无冕之王》、《旷世》《天上人间》，中篇小说《梦中的石头》《玩笑》、诗集《那一年深秋》等十余部约300余万字。诗作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易飞新闻小说”（三部）进入“辽沈热书”畅销榜，非虚构文学作品《憨的智慧》进入2016全国十大励志图书榜首。
▲ 【德】Lesser Ury
雷瑟·乌里(Lesser Ury1861-1931)，德国犹太印象派画家和版画家。他的主题是人物，风景和室内场景，以印象派的方式处理，范围从阴暗的室内柔和的人物色调到夜晚的路灯效果，再到夏日的天空映衬着耀眼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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