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与江澄波的书信情谊

——《阿英与友朋书信辑录》读后

阿英先生的一部新著终于出版了，那就是《阿英与友朋书信辑录》。之前就听说收集内容好多年，终于完成了出版。我很感谢凡家人赠读，并为此和书中所提的江澄波先生做了对谈。

这本书信集牵涉的人很多，有阿英家的亲人、友人、同事、学生、出版社等。对于我们了解以为藏书家的生平和更多背后故事，是很有益处的。尤其是阿英与众多藏书名家的交往，其中牵涉的书目和藏书渊源，是很值得追溯的。举个例子，如阿英与学生王松泉的书信，就牵涉到宁波当地的藏书文化，当时明代珍惜版本的出现、流通，以及私人书店陷入的困局等。还有阿英与江澄波的来往通信录，则可见出阿英的藏书意趣，以及一位老读者与书店员工的交往情谊。

阿英先生。

早就听文学山房江澄波先生谈过阿英购书故事，但是因为他与之交往的书信都借给阿英之女钱璎女士了（后捐献给芜湖图书馆），缺乏系统的资料。这次在书中可以看到阿英致江澄波的信札有33函，江澄波及苏州古旧书店致信阿英的有28函。

根据江澄波的讲述，他和阿英从未有过谋面，两人认识是著名戏剧学家周贻白介绍的。周贻白1935年就与阿英同组新艺话剧团，一起在上海研究戏剧学。后来周贻白到了苏州社会教育学院执教，与顾颉刚也是至交。苏州悬桥巷顾家花园四号门楣上镌有“子翼孙谋”四字，就是周贻白的手笔。

后来周贻白进京教学，但妻子还在苏州当老师，因此常常回来探亲兼到旧书店逛逛。那时文学山房已经因为公私合营，被列入古旧书店系统。1958年江澄波在苏州东山收到了一起晚清时期的石印《飞影阁画报》、《图画日报》、《游戏报》等，应该说都是藏书家不太看上的东西，但被周贻白看到了，马上说打电话给阿英，因为知道他喜欢这些史料。三天后，阿英就决定购买了。此后两人建立了书信联系，如1959年4月17日，江澄波致信阿英：“日本刻稗史水浒画谱尚在，但非尊示这人所绘。故未寄上。今将此书封面抄上，如要，请示知即寄。”为此，江澄波还把这本书的封面绘出，即日本出版《稗史水浒传》，以便于阿英抉择。当时信末还盖有公章“公私合营苏州市古旧书店文学山房门市部”。

在此后的往来书信中，江澄波总是会把账目算的非常精准，书价、邮资、核欠、剩余等，从来不会弄错了。至于书目的整理和邮寄，也很及时和准确。从江澄波为阿英所寻的书目中可见，其中稀见本也不少，如王韬抄本多种、清代李宗棠著《东游纪念》、丁传靖著《闇公诗存》（蓝印本六卷）、弹词史料《文明秋凤》、晚清小说《杜鹃血》（全本）、退庐居士《驴背集》、李丹麟著《游历图记》等。其中有评弹资料《文明秋凤》，清代版本，阿英手中有几卷，但不全，因此点名要书。1961年11月12日江澄波致信阿英：“为了等《文明秋凤》（根据江澄波说是乾隆版，全本。），致又拖延了一个多星期，昨天已接到通知，说该书属于评弹资料，一定要留在苏州，所以不能寄上了，真实千万万的抱歉，请恕罪责。虽则他们答应代抄，但据我臆断，您也是要刊本的。”为此江澄波还要阿英告知他所藏残本（《文明秋凤》）册书，看看能否给他配书。

1961年12月16日，阿英回复江澄波：“《文明秋风（风）》既本地需要，自以留在本地为是。我不需要抄本，望转知。”阿英在信中告知，《文明秋风（凤）》存1-4、40-54、69-86卷。同时还请帮忙配乾隆版《珍珠塔》（17-20回）。

从阿英后来的信中可知，江澄波又对阿英《文明秋凤》全本（1964年4月28日）事，应该是另外找了一部，阿英说付上四十一元。但在同年10月29日又催促把《文明秋凤》全本寄来，至于是否寄去，由于时间太长了，这件事江老先生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他知道这部书是乾隆版的。后来我从苏州图书馆古籍部查到，这部书在该馆有藏，一共8册，为清代兰蕙轩刻本。

知道阿英喜欢清代弹词、小说、画报和竹枝词，江澄波就在收了新书后，马上抄书目寄给阿英。他向阿英的推荐的一些书，如清代《东游纪念》，深为阿英喜欢，并致信感谢，说书中有很多爱国留学生的故事。有段时间，江澄波受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委托，大量收集明清诗文集，他就利用此便抄出了多种竹枝词，然后陆续寄给阿英。阿英在信中大为感激，并赠予他的签名上款著作《雷峰塔传奇叙录》、《鸦片战争文学集》、《反美华工禁约集》等，可惜这些书都在运动中佚失。江澄波还给阿英陆续邮寄了相关书籍《新州竹枝词》、《胜溪竹枝词》、《扬州竹枝词》、《鄱阳湖棹歌》等。应该说为阿英的此类研究提供了很大便利。

江澄波先生近照。溪溪微信。

在苏州东山收了一大批弹词小说后，虽然有的是坊刊和抄本，但是不少已经属于“孤本”，于是江澄波将这批史料告知阿英，阿英闻之欢喜，全部要了，为他的《弹词目录》研究提供了很大帮助。江澄波事后还觉得自己是做了很大的好事，因为如果不被阿英收去，这些史料的下场就是去造纸厂了。

有一次江澄波在浙江收到一部清初刻本《麟阁待传奇》，觉得简直就是孤本，就想进行传抄，为此向阿英征询。阿英说对此书不了解，最好去请范烟桥先生过目一下，还有注意书中有关李闯（王）的内容。范烟桥与阿英也是好友，而且范烟桥家族藏书丰富，当年有“小天一阁”之称。而阿英因为创作过《李闯王》剧本，因此希望关注此书中有关对李闯王的评价。

后来有段时间，江澄波因为工作关系外出收书，与阿英联系配书、寄书就成为书店的任务，但是阿英每次回复都会问及江澄波的情况。1964年，江澄波因为生病动了一个小手术，阿英颇为关心，多次来信问及。而每次阿英寄来的书款，江澄波总会精确计算，多退少补，而且一定坚持邮费有书店代付。

阿英藏书陈列室（芜湖图书馆）

同上。

同上。

对于与阿英的交往，江老自觉已经不仅仅是书店和顾客的关系，还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而且阿英的女儿、女婿也都是苏州文化人士，与江澄波多有交往。阿英曾在信中多次表示要南下苏州，来见江澄波。1976年10月2日，阿英终于从北京来到苏州，当天在外孙凡晓旺陪同下住进苏州裕社，次日即奔古旧书店找江澄波。可惜那时江澄波正在苏北下放，阿英只得悻悻而归。回京不久后，阿英就因病去世了。

到了20世纪80年代时期，阿英在北京受钱璎的委托，去西长安街的一个胡同里去看看阿英的藏书，其中大部分是被抄走发还回来的。睹物思人，看了阿英的藏书，江澄波发现，除了有两部明版（《西厢记》、《留青日札》）外，更多的是清代刻本和晚清石印本、铅印本。阿英藏书不像别人那样追求宋元刻版，或是明代少见善本，而是更多的为个人研究所用，清代和民国的弹词、小说、民俗、画报等，这一类的书可以说超出一般的图书馆。还有一类是有关清代战争的，太平天国、鸦片战争、义和团、中法战争、中日战争资料和诗文，数量惊人。可见阿英关注近代历史，研究题材也是极富爱国主义的。看了不少当时自己从苏州寄给阿英的书，还看到了有关苏州的康熙版本，如《虎丘山志》（顾湄著）、《万寿盛典》（清内府刊本、开花纸精印）。看完了书，阿英之子钱小蕙请饭在四川酒家。后来这些藏书有钱家子女按照先人遗愿，捐给了阿英的家乡芜湖图书馆。为此，钱璎女士还向江澄波先生借走了阿英当年写的29封信，经过江澄波的同意，也一并捐给了图书馆。如今回想起往事，江老还觉得历历在目，有段时间，社会反对“厚古薄今”风气，书市冷落，江澄波也不敢抄书目给阿英了，但是阿英还是会来信催促要新书目，其间还让外孙凡晓旺去古旧书店找江澄波问问情况。这对书友通信近二十年，相互挂念，可惜终没能见上一面，说遗憾也是遗憾，江老提及此事，总是想要说一下想法，这批藏书一定要“专室宝藏”，而且最好有人能够作系统研究才是。

有关江澄波先生的新作即将面世。

注：此文特别感谢钱家、凡家后人支持并赠书；感谢江老接受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