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危险冬瓜
本世纪最牛的中文小说是什么？有资格候选的或许有十部八部吧。
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肯定是候选者之一。
现在的人已经不读严肃文学了，这是个让人无法乐观的事实。但奇怪的是，我认识的很多平时不读文学的人，都读过《一句顶一万句》，并且没有一个不喜欢。
《一句顶一万句》拿了茅盾文学奖，属于纯文学没有疑问，但它的影响力超出了文学圈，这也没有疑问。
这样一部顶级牛逼的小说，要搬上银幕应该是文学圈和电影圈的一件大事，怠慢不得。之前知道电影版《一句顶一万句》的导演是刘震云的女儿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大概觉得谁都没法下这个手，交给亲女儿反而没有了顾忌。
刘震云和刘雨霖肯定都明白，《一句顶一万句》是改编难度最大的小说文本，难度系数超过了这个月也会上映的《我不是潘金莲》。
但取法其上，得乎其中，不能因为它难，就放弃去做改编这件事。
为什么说《一句顶一万句》很难改编，因为这部小说的所有优点，恰恰都是「反电影」的，是违背正常电影规律的。改编的过程，就是要给这些「反电影」的特征，找到合适的电影表达方式。
反电影特征之一，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有一个对称式的两部头结构。
小说前半部分讲吴摩西为了找一个心灵归宿之地，离开延津的流浪历程。「心灵归宿」这个说法其实太文艺了，他是为了找一个「说得着」的人，换句话说，是找个有共同语言的人。
小说后半部分，是讲七十年后，吴摩西的养女的儿子牛爱国，为了找一个「说得着」的人，回到延津的故事。
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除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呼应和联系，它们的人物和故事基本是独立的。到小说结束时，两半部分其实都没有建立起读者期待的那种联系，很多「谜」都没有解开。
这肯定没法完整改编成电影，电影需要一个紧凑、密致的故事。
反电影特征之二，小说容量太大了，人物上百个，事件几百起，事件和事件之间未必有很强的逻辑关系，它是松散的，零落的。
这对小说来说当然没问题，但电影讲究一个线性的戏剧性，如何从纷繁的线索中提取一个主心骨出来，这没有超凡的功力是做不到的。
反电影特征之三，小说的魅力很大一部分在于刘震云的叙述语言上，这是不可能转化成电影语言的。
反电影特征之四，小说的几个主人公，吴摩西也好，牛爱国也好，都是平凡到蝼蚁一般的升斗小民，他们没有什么人生理想，生活目标，连日常行事都说不上有太强的驱动方向，经常是被环境和周围的人被动推着走。
这要是放到电影里，起码是正常的故事片里，很难成为有魅力的人物。电影里人，应该一肩挑起千斤担，奋勇往前冲才对。
反电影特征之五，《一句顶一万句》到底是讲什么的？尽管它说的那些芝麻绿豆事儿简直低到尘埃，但我却觉得它是一部真正关心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的小说。
立意之宏伟崇高，和情节、人物上的鸡毛蒜皮，构成了巨大的反差。倒不是说电影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我们当前市场上的电影，真的没有几部是关心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的。如果有电影想做这件事，那它要做好碰一鼻子灰的准备。
其实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的反电影特征，起码是反我们现在市面上的电影的特征，还可以无穷罗列下去。但不需要这么做了，你应该已经明白，改编这部小说的难度有多么大。
电影剧本是刘震云亲自改的，这世界上也只有他本人能做这件事了。
首先从容量和焦点上电影有所取舍，小说前半部分吴摩西的故事就暂且搁一边，电影的中心人物只有牛爱国。牛爱国的母亲曹青娥在电影里也没有提，她的姐姐牛爱香是另一个重要人物。
取消时间跨度，也就是不再试图做一个普通人的精神史诗，故事退回到单一的情节剧壳子内。这件事本身不存在对不对，螺蛳壳里有道场，容量大小都可以讲出好的故事。
其次牛爱国身上的枝蔓情节都砍掉了，在电影中，他和妻子庞丽娜的爱恨情仇成为故事的核心，刘震云戏称这是「一顶绿帽子下的史诗」，倒是挺准确的。
电影里的牛爱国和小说里的牛爱国，性格上有变化，这倒不是难度很大的地方，刘震云老师写剧本的时候，随手就扭过来了。
真正巨变的，是小说和电影的精神实质根本不一样。
这种变化肯定是必要的，我相信对刘震云老师来说，写剧本是一次全新的创作。
如前面所说，小说的实质是讲一个人（先后是吴摩西和牛爱国），如何寻找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突破口。这种精神世界的寻找，外化为他们行动上的流浪，包括四处打工、交友、留情。
而电影《一句顶一万句》本质上是一个伦理剧，它的外壳是婚姻。牛爱国和他姐姐牛爱香都是在婚姻上出了问题，一个是老婆出轨，一个是找不到合适的老公。
不过婚姻只是他们现实生活不如意的表象，归根结底他们是找不到心灵上可以沟通的人。
婚姻是元凶，但爱情不是钥匙。牛爱国奔波、挣扎、愤怒、威胁，都无济于事。就像小说一样，吴摩西和牛爱国最终没找到他们的精神世界的出口，电影中牛爱国的现实生活困境同样也没有答案。
之前有个作家把自己的小说搬上银幕，他说无所谓原著是什么，因为我就是原著。刘震云大可以这样说，《一句顶一万句》，小说和电影我都是原著。
还有屈指可数的几天，这部电影就要上映了。就在人们热衷于追扑各种网文IP的时候，严肃文学也获得登上银幕的机会，这本身就是一个指标性意义重大的事件。
刘雨霖的这份答卷，11月4日等你去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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