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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迈入考古学之坑

第一节专业课的第一个提问是: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考古?

答案五花八门,有被调剂的,有喜欢文物的,有热爱探险的,有看了考古纪录片觉得实在太有趣的。

我选择这一专业的理由有两条。首先,我喜欢历史,既然没能学中国史,学考古应该也差不多。其次,当时我(误!!!)认为考古学就业前景独好。文科专业没有钱途已是共识,而考古学至少听上去更专业,更有技术含量。另一方面,有些学校里的考古学实际是“考古与博物馆学”,劝我选择这个专业的老师告诉我,在中国,博物馆永远不会消失,相关专业的学生总有机会找到对口工作。

毕业之后回头看,第一点理由不再成立,考古学可能与历史学有千丝万缕联系,但它们仍然是两个相当,相当不同的学科。至于就业,我自己的求职路和考古全然无关,同学里面分四种情况:A、从事专业不对口工作(包括编辑、文案、营销及鹏程食品员工);B:在小城市的博物馆/私人博物馆工作(请不要对这条路寄予多少希望,未来一定越发需要拼关系);C、继续深造,以期有机会进入一线城市的博物馆或者真正从事考古工作;D、跨专业考研(包括中文、历史、宗教学、人类学、社会学),换一个学科学习。

总之,你的大学专业很可能和未来工作没什么关系。文史哲类专业很难许给人土豪版未来,但也不会直接导致学生毕业以后啃老一生。倾听内心,深入了解,权衡利弊,然后再做出抉择吧。

疑虑与阻碍

在选择这个专业时,抛除就业相关问题,还可能会面临其它几方面的疑虑与阻碍。

(1)关于坟墓

在很多人眼里,考古学的第一印象都是“呀!挖坟的专业!好神秘/刺激/恐怖/不道德哟!”无论你怎样陈述考古学的意义价值,父母祖辈依然有可能觉得,掘别人坟墓,动别人遗骨,打扰亡人清净,简直伤天害理。又或者,他们会担心孩子在古坟中经常接触邪湿气息会对身体不好——更不用说还可能存在神秘咒语、古老病毒和厉害机关!我还遇到过一些学生,他们对文物、考古本身有兴趣,同时又因为自己胆小,对墓地有恐惧心理而选择了其他专业。

实际上,考古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在过往历史中留下的遗迹,墓地只是遗迹的一小部分而已。同样是考古专业,根据大学所在地区不同,也各有其研究特色。专业学习固然不可能完全规避掉坟墓部分,但如果家人因为“挖坟”表示反对,可以用一点技巧向他们阐述这件事。

对于想学考古,自身又畏惧墓地的人,一个建议是,忘掉那些恐惧。只要情绪没到病症级别,学习就足以让你脱敏。在进入这个专业之前,我对陵墓考古感到刺激、兴奋,我的室友对此感到阴森、可怖。后来我们才知道,想象并不等同于现实。“几铲子下去挖出稀世珍宝 ”和“孤身一人在黑暗墓室里摸索并提防暗箭”的想象……尤其不等同现实。

现实长什么样?很可能是“好期待—有点累—好无聊—天啦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有成就感—这一生就献给考古学了—好无聊”……的循环。

(2)关于性别

不止一个人问过:女生适合考古么?

首先给出的回答是:如果女生因为性别在一个行业中踟蹰不前,最终这个行业就真的会抛弃她们。在这个世界,这个年代,性别不应该阻碍热情。

如果细分,“女生是否适合考古”其实是很多小问题的组合:女生在身体上有天然弱势,田野时干不来体力活儿怎么办?长期在外晒黑了怎么办?万一工作需要东跑西跑能找到男朋友么?

从我的经历来看,学一个专业不必然意味着从事相关工作,从事本专业相关工作不必然意味着要去搞挖掘,实际上不大适应田野工作的人也能找到自己位置。

至于田野工作,只要你的身体素质正常,在体力活方面并不会遇到太大问题。问题在于,你是不是一个“娇气”的人,是不是一个怕辛苦的人,是不是一个压根儿就不喜欢“出去”的人,是不是一个会严重痛经的女人。如果是,能改变多少。同等强度的运动,放在野外和放在教室是两个概念。紫外线、蚊虫叮咬算小case,还可能需要应付你绝对不想与之相处的人,更甚者一个月捞不到一次洗澡机会。我和我的朋友即使在简单的学校实习期间,都碰到了纠结之处,我对厕所的洁净程度要求很高,脏乱差小餐馆和脏乱差住宿处都可接受,但去的卫生间一定要非常干净。朋友因为地方习俗,从观念上不接受“某餐饭不用饭桌吃”这件事。于是最后我们共同接受了一次洗礼……

男生与女生都可以学考古,但实在对工作环境要求高,或者讨厌室外活动的话,不妨多考虑一下。由于我毕业后就远离这个学科,在“喜爱田野工作的女生会不会没时间恋爱”这种事上并无发言权,不过可以说两句话,其一,我见过考古女生找到了她的灵魂伴侣,婚姻美满。其二,你真的笃定,不学考古就能有时间恋爱么?

(3)关于实践

在考古学专业学习过程中,缺乏实践是最大的阻碍之一。考古发掘也好,文物鉴定及保护也好,听着很有技术含量,但只要碰不到实物,这些就都是个笑话。

更悲剧的是,进入大学前,你可能既没钱搞文物拍卖,也没时间到处逛;进入大学后,你的本科阶段可能没有太多田野实践,而你又无法凭着“考古专业本科在读生”身份自己到某个考古队那里申请实习。最后,这种阻碍近乎无解。等到毕业,书本上的东西还给老师,实践积累基本是零,会有一种“都白学了”的绝望。

无解之解,是尽一切可能给自己增加机会。报考时比较一下学校这方面的情况,入学后,先把理论学习弄扎实,然后把课余时间耗在“出去看看”、“博物馆观摩/志愿讲解”上吧。如果真正希望从事考古专业,本科学习远远不够,但本科期间努力积累的一切,是未来发展的根本。

考古学带给我什么

专业与工作都可以塑造性格。

即使目前看来这门学科和我的缘分只存续于大学期间,它依然在很多方面影响了我。考古靠事实说话,描述器物,推断年代,考校的是细心及耐心,本科训练下来,我在毕业时整个人明显要比入学时更加严谨了。

此外,考古学可以让人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我在入学时,内心对考古的概念是“去探险挖宝贝”、“文物鉴定”、“无非文科,背背就行了。”结果从猿猴演化、原始人头骨、石器古陶之类开始学起,关注点小则可以小到某地某年某个器物上的某个纹样,大则可以大到整个人类的迁徙与文明交流。这种感觉,就像看着一个婴儿从蹒跚举步到长大成人,美好至极。

考古学会逼着学生在学习本专业的基础上,去了解不同的学科。我拿起人类学相关书籍是因为在“原始人”阶段倍感头大;阅读原始信仰及巫术研究是因为接触了葬式葬器;阅读营销、设计、新媒体传播、社会调查类资料,则是由于课程表中有一门博物馆学。高中阶段我干脆没听过一节物理或生物课,这辈子能有机会百度某些“理科名词”——尽管最后也没怎么理解——全然拜专业所赐。

考古学还能让学生接触到古代日常。地宫灿烂辉煌,金字塔神秘莫测,那一个普通人,一群百姓又如何安排生前身后事呢?在这门专业里,隐藏着过往历史中真正的生活。

我为什么逃离考古学

考古专业赠予我很多财富,与此同时,也带给我许多痛苦。

痛苦由几个错误共同组成。第一点错误是,我仅凭电视、小说、高中的历史课学习经验,就推断出自己会喜爱考古。可是,考古类纪录片、小说以“发掘经过”为主。历史课学习,以“事件”、“活动”为主。真学考古专业,最先接触到的内容是:“猿猴演化…原始人特征…各早期文明石器…各早期文明陶器…”,把这些学完,需要大量输入的内容又类似于:“X年X月X日,XX在X地发掘出X物,高XX,长XX,上有XX纹,用XX工艺。”“X宫城墙高XX,长XX,有X道门,X门外有X河。”学习背诵比想象中的枯燥N倍不止。

光是枯燥也不成问题,无论哪个专业,深入时都必然会有枯燥之处。但我同时发现自己天性可能并不适合这门学科。我对“人”与“人类活动”的兴趣远远超出“物”与“人类遗迹”。此外我对“图像”不敏感,平时不大能注意到别人的面部服装特征,喜欢阅读文字胜过浏览画册,在学习时就遇到了相关困难,例如难以回想某个图像什么样子,难以快速把图像和名称/朝代/事件挂钩,两个相似器型摆在一起,也很难捕捉到它们的特征及差别。

如果你发现自己有类似情况,那么考古学专业其实可以提供一些训练弥补这些弱点,但学习体验很可能会非常糟糕。

最后,我错误地相信了一种学习理论,所谓“不喜欢学习某事是因为你做不好它,当你有成就感时,你就会爱上它。”本科期间,我希望通过“做好它”爱上考古。到毕业时,我所有的小组展示都得到了称赞,成绩是专业第一,毕业论文拿到的评价是“请各位答辩同学认真学习。”

有成就感是真的,但依然没有喜欢上这个专业。于是我不得不彻底放弃继续学习并从事专业对口工作的想法。

考古是个很美丽的学科,只是在做选择时,或者至少在学习进行到一个阶段时,要认真考虑是否真正了解它,对它抱有怎样的感情。其实无论选什么专业都是如此,把生命泡在自己无感的事物中,感觉太过痛苦,没人能长期忍受这个。读喜欢的专业未必意味着好未来,但为了“未来”强行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最后也许连这个“未来”也会失去。

如果了解之后,依然抱有高度热情,那么,欢迎来到考古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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