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书这个领域，藏书者大致可分为两类：藏未必读；因读而藏。彝良县第一中学语文教师汤朝阳属于后者。“不是有收藏价值的才收藏，因为喜欢阅读才收藏。”汤朝阳如是说。
与书为伴的时光里，灵魂变得丰满，所有喧嚣远离而去。
有一个会给孩子讲故事的父亲，有一个会给孩子买连环画的母亲，这给汤朝阳心灵种下读书的种子。
彝良县牛街古镇，得益于人文地理之先天条件，“拉不完的昭通货”在这里集中、“填不满的叙府城”从这里转运，滇川文化也因此在这里融合生长。
上世纪60年代，汤朝阳的父亲中学毕业，便只身从四川上云南闯荡，靠弹棉花这么一门技术含量相对较高的苦力活，供职于当地供销社，在牛街扎下了根。
命运坎坷、生活艰辛，并没有掩埋住一个读书人内心深处的知识种子。在汤朝阳的记忆里，父亲总会在收工之余，讲“三国”、吹“封神”、聊“水浒”，许多故事情节深植在汤朝阳脑海。
除了听父亲讲故事，少年汤朝阳记忆最深的就是盼望在四川高县工作的母亲回家。母亲每次回来，都会带来许多在云南小镇牛街看不到买不到的东西。其中，带得最多的就是连环画。“一直不停地守在家门前，远远看到母亲提着一个大提包来了，弟兄几个欢呼着向母亲奔去，打开提包兴奋地翻寻着各种小礼物和连环画，然后各自在找到的连环画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看完后又交换着看。晚上，将连环画放在枕边或枕下，伴着这些连环画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汤朝阳在QQ空间里，以我的“书式”人生为题，记录了自己读书的经历，称母亲在他心灵上种下第二粒读书种子。
汤朝阳的母亲出生于彝良县毗邻筠连县的大家族，其父亲曾就读于黄埔军校、祖父的书法作品被美国一家博物馆收藏。但这些光环并未照亮汤朝阳母亲的前程，在经历生活的磨难中，她更体会到读书的重要，并懂得怎样支持子女读书。说起刚刚过世的母亲，汤朝阳哽咽着说：母亲虽然走了，老人家种下的读书种子会代代相传！
在听故事、看连环画中度过童年之后，进入初中的汤朝阳与书有缘，教室对面就是图书室，放学后就直奔那里，历史题材的《说唐》《说岳》《前汉演义》《后汉演义》等等，战争题材的《中途岛海战》《战争风云》等，激发了他更为广泛的阅读兴趣。但遗憾的是，图书室里借不到《红楼梦》。到了彝良县第一中学读高中，图书室又意外的在教室隔壁，在这里，《红楼梦》伴着他度过一段落寞的岁月，并阅读了一些外国文学作品。到了大学时代，除规定的一些阅读书籍之外，汤朝阳对哲学方面的书也有所涉猎，但让他涉足文学殿堂的，是中国现代作家，像老舍、巴金、茅盾等，让他更为喜欢的，则是沈从文的作品。
在汤朝阳读大学的上世纪80年代末，曾一度是文化思想开放的时期，当代文学对他的影响很大，格非、马原、洪峰等先锋作家的小说非常畅销，但图书馆图书更新异常缓慢，汤朝阳开始省钱买书，当时并没有收藏意识和版本意识，只要感兴趣就买。学校分配给每个室友的一个抽屉摆不下，就往床上放，与书共眠。时间长了，书越来越多，有的书被久借不还，有的甚至不翼而飞，汤朝阳便将自己最喜欢的书躲藏起来，也许那时被迫的不经意的行为就是“藏”书的开始。
汤朝阳的母亲是四川高县罗场的一名道班工人，现今的罗场镇在川滇两省筠连、高县、盐津三县结合部，是文坛巨匠阳翰笙的故乡。
四川筠连的蒿坝与彝良牛街相邻，一有时间，汤朝阳的母亲搭上便车回到牛街，她的行李袋里，总是有汤朝阳期盼的连环画。
在街头守望母亲回来的身影已经成为汤朝阳的记忆。2017年12月25日，母亲病重在华西医院治疗，汤朝阳陪伴着母亲。一天早上，书友刘向阳告诉他一个信息，阿来要去宽窄巷子见山书局参加活动。作为藏书爱好者，圈子里总是互通一些信息，大家都很清楚，面对面请作家在书上签名，这样的机会不是随时可以遇见。
汤朝阳安顿好母亲，奔宽窄巷子去。但被告知阿来不来了，失落之际，获悉阿来下午将出席另外一个作家的签名售书活动，地点在一家名为“言几又”的书店。因为时间宽裕，汤朝阳做足了功课，先去新华书店把在售的阿来的书各买一册。之前收藏了阿来的书，但一直没机会请阿来签名题款，在书店有个意外收获，这一次他买到了阿来新出版的诗集《阿来的诗》。
在“言几又”书店签名售书现场，汤朝阳在最前排坐下，近距离看清楚了阿来，活动仪式结束，汤朝阳走近阿来：“我从云南来，收藏了您的好多书，今天是我的生日，能够请您签名真是极大的荣幸。”阿来看上去很高兴，接过汤朝阳准备好的笔，在《阿来的诗》签上：汤朝阳先生，生日快乐！等阿来一一将从书店买来的书签完后，汤朝阳又请阿来在一个笔记本上签字，这一行字汤朝阳至今藏在内心：
灵魂没有翅膀，也能够达到任何地方。
汤朝阳存之
2017.12.25
现场求签，只是汤朝阳获得签名上款书的途径之一，像在成都偶遇阿来。除此之外，通过朋友友情帮忙获得签名上款书，如山东凌济帮他签张炜，陕西田冲帮他签陈忠实；通过朋友牵线寄给作家获得签名上款书，如舒婷、雷平阳、董桥；在网上与作家交流结识，然后寄给作家获得签名上款书，如岳南、胡发云；通过书信结识作家，然后寄书给作家获得签名上款书，如黄裳；通过专门代签的书友，如王安忆、苏童、余华。
为了获得藏书签名，汤朝阳想尽办法。汤朝阳喜欢张炜的《古船》，为了获得作家签名，他打起小算盘，写了1700字的评论，找山东凌济联系上张炜，发出了邮件。这篇名为《苦难时代下的苦难人生》的评论中称：这是我读得最为吃力、最为沉重的一本书，断断续续读了好长时间，在这本书中我读到了沉重的苦难和深深的绝望，身体的苦难、心灵的苦难、人性的苦难，一重又一重的苦难展示在你的面前，让你不忍卒读！张炜回了邮件，“朝阳你好，读了文章，写得很朴实，有准确的直感和表达，因而也有说服力。”
与已故散文家、藏书家、一代报人黄裳先生的交往，汤朝阳总是津津乐道。他谈起了所了解的黄裳的书斋“来燕榭”，在日益喧嚣的当代社会里，这座书斋让人们依然可以寻觅中国社会千百年来一脉相承的文人情怀、名士风度。他谈起了2007年三次寄书给黄裳先生，黄裳先生毫无例外签上字后给他邮寄回来，那时的黄裳先生已经88岁高龄，这让他非常感动。更让他激动的是，黄裳先生题款赠送了他一本仅印100册的特装本《珠还记幸》，并用专门的笺纸回信，“云南是我的旧游之地，至今仍留有极好的印象、感情，知道边远地方有我的读者更是高兴……”
汤朝阳说，获得如此抬爱，也许是一代文化大家对云南的记忆与情感之故。
在彝良县第一中学教师宿舍区，四楼一间120左右平方的房间里，除了厨房和卫生间，每间屋子里都可以看到书籍。
“没统计过，应该有5000册以上”。陈列在几个房间里的图书分类有些凌乱，汤朝阳认为，“多而乱，需要时间和精力去打整”。藏书界有一种说法，私人藏书5000册以上，需要团队来进行管理，但汤朝阳仍然单兵作战。他的想法很简单，按照自己喜欢的书籍分类陈列——港台出版文学类、当代名家名作题款本、一些线装书、《红楼梦》的各种版本、《金瓶梅》的各种版本、金庸所有作品的各种版本。汤朝阳说，线装书能传递出书香韵味，金庸的作品能读到传统的东西，比如重大义轻生死。
上世纪1996年，汤朝阳调入彝良县第一中学，他发现，这个小县城能买到的书几乎就只是教辅资料。出差去昆明，汤朝阳总会到张官营、马街一带淘旧书，这里有许多在书店买不到的老书旧书，而且价格比较便宜。而卓越、当当等网站的新书很便宜，这成为汤朝阳邮购书的另一个渠道。一个偶然的机会，汤朝阳点开孔夫子旧书网，发现自己想要的书都可以从这个网站淘。
之前，红楼梦的各种版本对汤朝阳面言，只是网页上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冰冷名词，但他现在的书房里，平装的、精装的，线装的红学书就占了三个大书柜。大学时代，老师弄来两本《金瓶梅》，只能全班轮流看，但现在的书房里，有了梅节重校本词话、天地版的会评会校本、魏子云校本、白维国校注本、齐鲁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等。
汤朝阳喜欢港台版本摸起来那种润泽的感觉，这成为他藏书的一个大类。汤朝阳也喜欢毛边书，认为内容特别好的书才配拿来制作毛边书，但现实是，一些内容不怎么好的都制作毛边了，这导致他现在几乎不再购买。
“签名本是我的最爱，尤其是为我题有上款的，我更是珍视。”汤朝阳购藏签名本，有两条原则，一是书本身是他喜欢的，二是作者是他喜欢的，两个条件需同时具备。在所有签名本中，汤朝阳最珍视的是黄裳题有上款的特装本《珠还记幸》，董桥题上款的《从前》、《今朝风日好》。他记得汶川地震的第二天晚上，彝良县城谣传还将有地震，许多人都一夜未睡，他却照样呼呼大睡。不过，他把这三本书放在了最顺手的过道上，他想，万一地震真的来了，就带着这三本书与亲人一起逃命。
收藏始于阅读。收藏的过程中，汤朝阳对各种关于书的文章产生了兴趣，这类文章有个专业叫法：书话。这些关于读书、淘书、藏书的小感悟文章，鲜活、自然更有生活气息，这影响了汤朝阳，阅读、收藏、写作成为了他生活的大部分。对于云南作家的作品，除了阅读收藏，汤朝阳也有自己的阅读评价，像于坚《我述说你所见》的深邃、雷平阳《黄昏记》的乡土气息、胡性能《谁是小杏》引人入胜的情节，甚至彝良诗人陈衍强诗歌的机智和乡土情怀、作家李发强小说语言的叙事张力，这些阅读感受都将出现在他个人的博客空间里。
120左右平方的房间里，摆满5000多册书籍。在与书为伴的时光里，汤朝阳不时掸去书籍上的灰尘，这样的时刻，汤朝阳觉得灵魂变得非常丰满，世间的所有喧嚣远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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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昭通日报记者 汪 舒
编审/李仁安 校对/马 杏 编辑/李晓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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