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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作家影像:帕蒂古丽

帕蒂古丽

        帕蒂古丽,维吾尔族,出生在新疆沙湾县老沙湾镇大梁坡村,现就职于余姚日报社。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天涯》《大家》《青年文学》等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已经出版散文集《混血的村庄》《跟羊儿分享的秘密》《隐秘的故乡》《散失的母亲》《思念的重量》、长篇小说《百年血脉》,获得“北京市优秀长篇小说”“第三届向全国推荐百种优秀民族图书”“北京市优秀图书奖”“第六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提名奖”。散文《思念的重量》获得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散文《模仿者的生活》获2012年度《民族文学》奖、最佳华文散文奖,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散文《被语言争夺的舌头》获得2014年度人民文学奖。

主要作品

《散失的母亲》

隐秘的故乡

百年血脉

人民文学

散文奖授奖词

(2014年)

        帕蒂古丽的作品,通过个体民族语言记忆记录一个时代的文化选择,少年视角中,过去记忆与当下经验互为映象,呈现出民族身份在语言选择中的无辜、焦虑、不安与痛楚。作品呈现出语言选择与文化精神传承间隐秘而悠远的勾连,在飞逝的时光中体认语言是灵魂的阐释者,从而赋予散文宏阔的文化意蕴。

影子在时间里行走·

叶金  摄影

影子在时间里行走

叶金  摄影

影子在时间里行走· 叶金摄影


文|张惜妍

帕蒂古丽打电话说:“我在沙湾呢,在大梁坡盖房子,你有空来吧。”

沙湾县老沙湾镇大梁坡村,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

低矮的村庄,房舍陈旧,野草和树木连接的院落,牛羊圈歪歪斜斜,蒿草茂盛成一片片无法抵挡的荒野。

她娇小的身子淹没在蒿草里,双手奋力地扒开茂盛的枝条,为我划出一条通道。她执意要带我看看儿时玩耍的河坝,指给我那条童年的脚丫跑向学校的土路,说着久远的往昔。那些穷困苦痛的往事,从她嘴里念叨出来,都是带着甜味的。

顺着古丽手指的方向,时光从这片土地上,飞过了她的半生。那些斑驳的陈旧往事,在一个村庄里没有人当回事,她当成了一辈子的大事。命运像尘土的颗粒悬浮飘移,多少人和故事填埋在黄土里,在岁月里四处飞散。而她,铭记在心,江南潮湿的夜里,面向故乡的方向,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一本书一本书留存。

乡间小路,虚土随着脚步扬起来又落下,见证着一个村庄的悲喜。村庄里的人,从生到死,都没有逃脱过尘土的飞扬与弥漫。当年,爹爹驾着驴车,上面坐着她和妹妹,去村庄以外的村庄,一路飞尘。如今呢,庄稼与树木,泥墙和草垛,蒿草与蚁穴,都是真实的存在,盛满久远的怀念。在异乡的二十多年,来自故乡的祈祷一路支撑远行的脚步。当她真的回乡了,却不像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分明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她离开得太久了,身上吸纳了太多外来的东西,与这里的环境不协调了。她委屈地说,走在大街上,家乡的人不认识我。我的皮肤和肠胃已经接纳不了辛辣的食物,惦念的大盘鸡都不认得我了。从她书里的大梁坡走出来,站在了真实的大梁坡的棉花地里。每年弟弟都给她往江南寄家里庄稼地里采摘的棉花弹成的棉絮。一个远行的人,身上盖着故乡的温暖,覆盖了他乡的挣扎和疼痛。此刻,白茫茫的棉花田像一层雪,铺满秋天的大梁坡,热浪翻滚的气息从无边的田野涌来,漂浮着人间的温热。这些命运的火焰,在大地的无言中绽放秘密的花瓣。收获就在眼前,一朵棉花的命运,就是整个村庄的命运。

古丽在老房子顶遐想

古丽在老房子顶上打扫


岁月里的旧物呈现着一个村庄的面貌,隐匿在柴草中废弃的木梯子和旧轮胎,使乡村背景变得浑厚和悠远。五十年了,村庄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都在原来的地方好好地保持着原样,她指给我看,讲给我听。当大时代的车轮滚滚而过的时候,像大梁坡这样的乡村僻壤,仿佛旧时代的一些乡间图景,还拥有着如此缓慢的闲适,是好还是坏呢?人们习惯了在旧时光里慢生活,因循着传统的秩序,几十年前的日子和今天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成不变的还有馕坑、木凳、牛羊的食槽,原始简陋的技艺,散落在晨起日落的民间生活里。

没有巨变,说明经济发展缓慢,也意味着村民并没有走向富裕,人世间的困苦和卑微,无处不在。多少人用尽一生的力气挣脱一把锄头的命运,她也是其中之一。多年以后,在回望和顾盼之间,重新回到悲欢往事中去。那些存留在心间的疼痛,因了回忆而变得清晰和深切。青春的隐秘,父母的故去,亲人的离散,漫长的漂泊,一张土炕,一床棉被裹着六个孩子,推开房门就能看见摊开生活的全部内容……让她写了几本书,还没有写够,也没有写完。

无数次的出发,无数次的停留,无数次的回望,终于了却一桩心愿——在掩埋着胎衣的地方,盖起一座房子,写了二十年,终于把自己写回了大梁坡。她带着我坐在没有完工的屋子那简易床垫上说,'昨晚我就睡在这里,和弟弟聊小时候的事,心里可踏实了。以后,我就在这栋房子里迎候亲人,招待朋友,我的一吨书已经运到了,还有一些在路上,书房就给村里的孩子们开放。'

大梁坡的老房子背着身子,似乎羊圈认不出这异乡女子

房子就建在父亲坍塌的旧屋的原址上,也是她和弟妹们出生的地方,人生所有的启蒙从这里开始,在这里成长的岁月,是一生的前奏和核心,也是一生的心痛和骄傲。你看,以前我家就在村里的最高处,现在还是最高处,也是最后一家,特别好认,从我家可以看到村庄的全部。站在门廊的阳光里,她俨然已经是主人的姿态。我能想到,从此以后,她就坐在大梁坡的晴空与浮尘里,俯瞰大地的悲悯和低处的苍生,书写一切的生死和眷顾。

木梯子最终的命运也和柴草一样,被投入馕坑,或许主人念旧,一直没舍得拆了当柴烧。我顺着梯子踩上去,坐在白杨树干枝堆成的柴火垛上。碧空悠远,清风徐来,我像是一只偶然飞过大梁坡的鸟儿落在树枝上。她呢,从南方飞回来,在故乡的怀里筑巢,归巢的鸟儿卧在树枝上,再也不离开。

远处,芦苇浩荡,她清亮的眼神,把悲伤擦拭得如苇叶般平静。那个书里穿着补丁衣衫和破烂凉鞋的小女孩,黄头丝和倔脾气,童真和温情,初恋和母爱,全部失去的,她要带着弟弟妹妹从失去中把遗憾找回来,把过去相依相偎的日子再过一遍。

大梁坡有了汽车,有了网络,有了新学校,可大梁坡还是帕蒂古丽的大梁坡,那是她晨曦里的朝阳,和暮色里的苍茫。

大梁坡的女儿跟羊儿分享村里的秘密

就像小时给弟弟妹妹做饭一样,在喀什的亲戚家烧火做饭

记忆总是回到童年生长的地方

沙漠里那些怒放的和凋零的古丽(维吾尔语:花朵)

(左)大学时代离开生养的大梁坡,第一次走那么远

(中)说吧,青春,那些边城生活的记忆

(右)我也曾经历过文艺青年的时代,那些与诗相伴的日子

评论摘录

        思维是语言的一种现实,在古丽的散文中可以看到她的这种现实。她的思维比我们寻常人更多几个纬度,这几个纬度或面向既有汉文化,也有维吾尔族文化底色,还有回族、哈萨克族的眼光在里面。她像在一所四面八方都是窗子的房间,这些窗子是否打开,取决于帕蒂古丽是否愿意。帕蒂古丽的写作符合某种国际写作中受关注的形式:多元化融合的作家个体写作背景,如帕慕克、库切等,他们是一群试图拔着自己的头发脱离地面的人。

          我意中看到帕蒂古丽的文章,更坚信思维是比技巧更致命的利器——她的思维和我们不一样。……多少年后,人届中年的她,仍然用维吾尔式的思维说出她的汉语表。我再也没见过写维吾尔人及他们的这个时代,有她那么贴心贴肺。除了思维,更重要的也许还是她还原事物的耐心和才能,一件事物能剥洋葱一样层层剥下去,直到核心,这是散文最厉害的写法之一了。

——何英

新疆文联理论研究室副主任、评论家

        优秀的文字都在拨开尘土,让沉睡的事物重见天日。

        古丽的父亲是维吾尔族,母亲是回族,她从小上汉语学校,但她的思维却是维吾尔族的。在她充满维吾尔族味道的独特文字里,地处北疆的大梁坡村有了一种特殊的气息。

        优秀的文学都在与人共享人的秘密。这需要自信和勇气。我不知道这些文字译成维吾尔文会是什么样子。同样的生活,在另一种文字中会有什么不同的意义。她非常罕见地写了一个乡村女孩的成长秘史,首次以一个维吾尔族作家的身份,撩开新疆一个多民族共居村庄的面纱。

        帕蒂古丽的大梁坡村,是新疆多民族和睦生活的原型。土地上曾经的美好生活,也许从来都不应该是秘密。可是,谁将那些美好的过去隐藏了,或者用另一种语言简单粗糙地覆盖了它。生活之美之丰富需要一颗宽柔的心灵去呈现,我在帕蒂古丽的文字中,读到了这样一颗心灵。

——刘亮程

 著名作家、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作协副主席

        出生在多民族家庭,成长并长期生活于被汉族文化浸润包裹的环境里的帕蒂古丽,无疑是一位视野宽广,观察幽微,有着深思远虑的实力作家。初读她的作品便令我惊叹。因为,无论是对于少数民族生活、历史、风俗、信仰以及文明的书写上,文化个体的身份确立与自我认同上,还是对多民族及多元文化碰撞与融合带来的焦灼与反思的呈现上,她都是当下探究得更深远的优秀作家之一,是少数民族作家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她对于文化层面的思考,远远超出我对少数民族作家在文化探索上的设定与想象,从这个意义上说,帕蒂古丽不仅仅是一位作家,更像一位学者。

        帕蒂古丽的作品通过少数民族作家的身份和视角,对民族(家族)历史,世俗人情、文明礼仪以及宗教信仰等,进行了独具地域特色的描摹与书写,并进一步探究生命个体在现实与精神双重层面的思虑、挣扎及升华。她以礼敬自豪的态度书写民族文化,以开放包容的胸襟,锐意探索既有民族特色又饱含时代气息的表现方式,既呈现出了其民族的精神史、文明史,又努力实现了民族情感的超越和艺术视野的升华。 文学评论家施战军说,自然而然的写作是文学的高境界,犹如最好的人生是自然而然的生活。在帕蒂古丽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这样的自然。

——谭杰

鲁迅文学院教师 

(左)在北海;(右)在四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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