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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肖像·陈思安 | 生命是被死亡所用力托起的时刻

“诗肖像”是一个全新的栏目。

在这里

镜头捕捉诗人

诗人捕捉文字

文字捕捉“不确定性”

它们互相补充又彼此独立

它们无处不在,

它们何时存在?













痕迹


他曾在这里被禁锢了太久。现在却没有了踪影。只有他的声音在墙壁上留下了各种痕迹。像是凶猛的飞鸟拼命抓挠留下的。像是还不够凶猛的斗牛以角反复撞击留下的。像是愤怒绝望的猎枪里射出的子弹留下的。看着这些声音留下来的痕迹,能够幻想出他曾被困就此地时身体的形状。不是痛苦的形状。痛苦是所有形状里最不接近他的那个。能说出口的总是太轻易。声音拼凑出了他的形状的交响曲,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曾经反抗吗?声音的印迹无法证明他曾经反抗过。这样说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证明任何人曾反抗过。如果不是为了反抗,那么他发出声音,那些锋利的声音,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证明即便禁锢之下他仍有声音想发出可发出吗。人们尝试把每一颗嵌入墙壁内的痕迹用红色的线绳连缀起来。仍有信仰的人坚信只要找到正确的顺序和方式将它们连缀起来,就会得到一部属于他的抗争的赞曲。或者说是,证据。人们又说,一个哪怕五音不全乐理不通的人,只要站在这间房间中央,抚摸着墙壁上的那些痕迹,便能唱出世界上最动听的歌来。歌声不是为了给任何人献祭,只是需要挣破一根根喉咙,与痕迹汇聚在一起。他还活着吗。他已经死去了吗。他是为了持续见证而忍受着不是痛苦的形状继续活着吗。他是为了绝望地反抗而孤独地死去了吗。传说叠加着传说,一帧帧渲染墙壁上声音的疤痕,编造着幽暗的神迹。

▌陈思安 摄影/翟永明

同一条河流


为了能够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被河水泡得发白肿胀的双脚踩踏着水花,河底的砂石在他已经磨砺得如盔甲般坚硬的脚底板上碰撞刮擦出火花,旋即被水淹灭。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沿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大步向前,努力与水流的速度保持一致。渐渐地,他能够用皮肤的毛孔感受到河水喘息的频率,能够用耳朵听到水滴撞击水滴发出的响动。他把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调整得跟河水喘息的频率一致,把自己的步幅调整得跟水滴在河中飞翔的速度一致,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够完全追上曾经踏入过的同一片水流。有人劝告他,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你永远无法真正跟上河流,即便速度跟上了,其中的每一粒水分子都已经改变。他的回答叫人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双眼被河水浸泡得玲珑透亮,仿佛也变成了一颗巨大的水分子。他用这样剔透的双眼望着劝说的人,喃喃回道,既然每个水分子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改变,只要他付出的时间足够多,追逐的距离足够长,那么总会有那样一个时刻,恰好可以踏入在他第一次迈进那条河流时每一个水分子当初的样子。他不停歇地继续奔跑追逐下去,沿着汲汲的小河跑进滚滚的大河,随着滚滚的大河奔向分叉的小河。待到他终于随着河水奔跑到入海口,他便折返回最初起始的地方,一切重新来过。传言说,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最初似乎只是因为爱人负气的一句话。只是到了现在,因为什么而开始已经变得不再重要。终有一日滚烫的河水将煮沸他的身体,将他的血液毛发肌肉骨骼一一拆分为晶莹的分子,与永恒变换的水流纠融为一体。他将永远属于河流。

▌陈思安 摄影/翟永明

饥荒


城市里的饥荒持续蔓延,在快要集体饿死之前,人们打起了动物园的主意。

无论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人们都认为吵架仍是必要的,是人类文明之光。于是主张应该吃掉这些动物的人和主张不该吃的人在动物园门口分成两摊儿,气息虚弱地展开了长达几日的争论。

主张应该吃掉的人认为,只有延续了人类的寿命才能保全人类文明。主张不该吃的人认为,吃掉这些观赏用的珍稀动物是丧失了人性的做法,那就算是人的命保住了,也不再拥有人性了。主张吃的人又认为,把动物关在动物园里本身就很没人性,还不如现在帮它们早日解脱。主张不吃的人又认为,没人性也是分层次等级的,为了一己私利而伤害这些本身已经很惨的小动物那是最最低级的。两派人的吵架声音越来越虚弱,还有力气能说出话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认为不该吵架应该直接吃的那一派人赶来,跨过瘫倒在地的前两派人,冲进了动物园里。

原本就时常出现在人类餐桌上的纲目首先遭殃。鸟族馆里的鸟儿们还没来得及振翅飞走反抗一下,就被带了网子来捕鸟的人给逮住。角雉鸸鹋大雁红烧,雕鸮天鹅鹧鸪油炸,黑凤冠雏白腹锦鸡褐马鸡做成辣子鸡,草原雕鸵鸟白鹤切块炖蘑菇。

水族馆里的各种鳖各种鼋各种龟不管多大个儿都捞出来炖成汤,大大小小的蛇要么做羹要么切丝爆炒,大蛇的尾巴也不能浪费,剁下来加笋片红烧。花花绿绿的热带鱼中看不中用,一口吞下去连肉味儿都没有,还没有金鱼实惠管饱,只好把色彩缤纷的它们集中在一口大锅里烧个汤,就着褐马辣子鸡一块儿吃。

蝴蝶馆里的各色蝴蝶既填不饱肚皮又不好捕捉,暂时躲过一劫。昆虫馆里的各类节肢动物也同理暂缓死刑。不过有懂吃的人已经提醒了大家,等到其他纲目都吃完了,可以把这些小虫子捕了烧烤,蛋白质含量相当高。

终于吃到哺乳纲了。食草类动物先行罹难,虽然它们体积普遍庞大,无奈反应速度较低,来捕食的人类数量又远远多于它们,这些傻呆呆的大家伙们基本上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羚牛岩羊藏原羚羊驼豚鹿最先被捕获,斑马猪獾和豪猪都属于比较难抓的,不过很快有人想到了挖陷阱设兽夹的法子。

食肉动物倒是足够凶猛,可在大饥荒里连人都好长时间没肉吃了,它们又哪来的肉吃呢,一个个饿得肋骨外露四腿发虚脑袋耷拉在地上,趴在笼子里任人宰割。黑熊东北虎豹子狐狸这些早就常被人类挖胆剁掌剥皮的族种,人们吃起来简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吃河马之前一小部分人感到了犹豫。这头大河马是动物园里最老的一批动物,在这片小泥塘里头生活已经有快二十年的时间了。老河马被人用绳子捆住四只脚放倒后,那感到犹豫的一小部分人只好迅速安慰自己,老河马用最后的生命至少拯救了不少于五十个人类,也算是死得其所。

现在,这座矗立于城市中心已经超过一百年的动物园里,只剩下一头大象,三只大熊猫和两头黑猩猩了。就算濒临饿死的边缘,所有人还是能够理智地统一立场,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吃掉大熊猫。这是毋庸置疑的。剩下就是要看先吃大象,还是先吃黑猩猩了。

“妈妈你看,是花花!”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抓着关着黑猩猩的栏杆,指着母黑猩猩。“妈妈,我喂花花吃过香蕉!”小女孩兴奋地挥舞着胳膊,她刚分到了一小块儿河马肉,现在比之前有力气多了。女孩儿的妈妈走到栏杆前看着黑猩猩,“妈妈也喂花花吃过香蕉。”人群中稀稀拉拉地发出了声音,“我也喂过”,“我小时候也喂过呢”,“我喂了十几年了”,“我小时候跟我爸一起喂,后来带我儿子一起喂。”

一时间,所有人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捕兽夹、炒锅、辣椒、弓箭、网子、炭火、钓竿、菜刀、调料,一齐安静地望向笼子里一言不发端坐着的黑猩猩花花。花花蹲坐在剥光了树皮的树底下,安静地盯着树梢上即将掉下来的最后那片叶子。

▌陈思安 摄影/翟永明

管道间里的爱人


她梦到自己的爱人因为赌气而决心要在嵌于墙壁中的管道间里过一辈子。爱人说到做到,说完立马就爬进了卫生间墙壁上敞开的管道口里。连通着整栋大楼中水系统的管道间,洋溢着复杂而滑腻的味道。可惜这是在梦里,她努力嗅了嗅,却闻不到具体的滋味,只好看着爱人那任性的怒气冲冲的脸,想象气味如河流,包裹起两个人。

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爱人把自己的身体展平开,贴服在湿漉漉的水管上。你就是希望我像宠物一样听你的话。好哇,我以后就做一只生活在管道里的宠物好了。

话音刚落,爱人顺着管道滑走了。一边走,一边还有声音传过来。声音渐渐远去,只有依稀的回响。可惜这是在梦里,她趴在管道口上仔细地听,还是听不清爱人又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关于束缚与解脱,关于没有及时丢进垃圾桶的脏纸巾和喉咙里不停发出的咕哝声。

她叹了口气,把头伸进那味道复杂的管道间里来回张望。爱人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盘盘绕绕的一根根管道纠缠在一起。管道间里传来一阵阵细琐的声音,不像是水发出的。她附耳过去听了听。是人在说话的声音。是很多人在说话的声音。整栋楼里面住户在说话的声音。七楼的王奶奶埋怨老伴儿又忘记冲厕所,十三楼那对总是叫外卖的小夫妻吃坏了肚子相互指责对方懒得做饭,三楼的李叔叔背着老婆把藏在袖筒里的几十根烟屁股冲进下水道,二十五楼的小张坐在马桶上抽泣着点燃自己的生日蛋糕唱起生日歌。细细碎碎的声音随着水流奔腾在一根根管道里,离开他们的主人,流向城里人从来不知道它们会去往哪里的那个那里。

可惜这是在梦里,梦里面的她,对别人的生活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把头缩了回来,无奈地叹息着。看来爱人是不会回来了。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爱人真的就此要像忍者神龟一样生活下去了吗。好在梦里的她,似乎也并不是非常在意。

每天到了饭点,她便端着一盘食物站到卫生间的管道口前,用力敲一敲管道。梆梆梆,梆梆梆。用不了一会儿,爱人便窸窸窣窣地沿着管道爬到管道口前,露出脸来。她把食物递过去,爱人伸手接过来,又窸窸窣窣地离开。有时候她会站在那里听一会儿那些管道里面整栋楼的声音,有时候她会不耐烦地离开。有时候来接食物的不是爱人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有时候她出差也会拜托邻居送饭过来。有时候她怀疑自己听到了管道间里有爱人跟其他人在做爱的声音,有时候她看着爱人日益苍白无血而显得愈发娇嫩的脸庞感觉这样的生活也蛮不错。

闹钟滴答滴答滴答地响了起来。她还站在管道口旁窥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响。爱人烦躁地摇她,嘟囔着让她把闹钟赶快关掉。她一点点清醒了起来。交错的管道嘈杂的声音滑腻的味道爬来爬去的爱人统统都消失了。她抓起手机,关掉闹钟,转身看着懒洋洋的爱人。

有些可惜啊,这不是在梦里。

▌陈思安 摄影/翟永明

首演


真是一场飓风级别的灾难。

女一号 A 因用错了眼药水而泪流不止,双目失神,浓重的眼妆早已蹭花,左眼半根指节那么长的假睫毛也不知所踪。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夏夜蝉啼般窃窃私语,讨论为何女主角左眼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为何女主角跟人打个麻将也哭,喝个咖啡也哭,倒在偷情恋人的怀里也哭,手刃仇敌也哭。男一号 B 不敢放开步子走路,时刻夹紧自己的屁眼儿,右手克制不住地动不动就要捂住下腹,害得观众提心吊胆,担忧男主角随时可能从裤裆里掏出一把手枪指向偷情的女主角。没人能理解 B 作为长期慢性肠炎患者为什么会在首演之前大吃重庆火锅。女二号 C 自打进了这个剧组就被 A 当成小碎催不停使唤,早上买咖啡中午帮端饭晚上开车送回家还要忍受每天接受 A 的表演指导,哎呀你这个眉毛扬得不太对这时候要的是霸气不是骚哎呀你这个小碎步走得真够呛现在你是要抢男人不是要送葬哎呀你这个台词气口留得可真成问题我听着都要喘不上气来了。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C 对老祖宗这句话有了全新地理解。成功偷换了 A 的眼药水的 C 洋洋得意气贯满盈,喷射机似的台词射入空中分外响亮,麦克风劈了七八回,刺耳的机器轰鸣声萦绕着整个剧场。男二号 D 早就看不惯 B 那副惺惺作态的假样儿了,人前就爱大谈自己对斯坦尼体系的深入探索自己作为体验派演员是如何进入每个刁钻的角色,人一散了就叼根儿烟歪着脖子评价到底 A 的胸更大还是 C 的屁股更翘你说谁是死鱼型谁才更会叫。现在可倒好,自己吃火锅吃得拉到腿软也就算了,还不停冲着 D 放臭屁,极大影响了 D 的发挥,酝酿半天说出来的情话都裹着一股屁味儿算是怎么回事!简直叫 D 忍无可忍。借着角色的调度, D 一个结实的大巴掌冲 B 呼过去, B 被这一巴掌拍得眼冒金星茫然无措当时台词就从脑袋里飞走了一大半。这大巴掌之响亮令全场为之动容, A 暂时停止了哭泣 C 也暂时停止了咆哮就连 D 自己都被自己给吓到了。整场演出中最真实最具感染力的一刻出现了, B 瞪着 D , D 看着 A , A 盯着 C , C 望着 B ,十足的张力令观众完全感受不到沉默的尴尬也意识不到演员忘词,直到 B 夹着屁眼儿冲 D 扑过去,把憋了半天没憋住的愤怒和臭屁一起蹦回到 D 身上。灯光师 E 熟练操控着场上的每一盏灯,不管场上演员如何失控,只要把控好灯光就把控好了节奏和氛围。E 的灯光技术巧妙熟稔无可指摘,恰到好处地在每一次演员 F 登台的时候都能让 F 脸上那一圈暗下去,保证观众一整场看下来都看不清楚 F 到底长什么样却又不会觉得别扭。F 这小子太过见人下菜碟儿,在剧组里见着谁都点头哈腰喊老师前辈哥哥姐,唯独见了技术人员便挺直了腰板儿喊哎哎那个谁。我呸!就连导演见了灯光师也要低个头仰仗灯光师控制节奏你给我来个那个谁!行吧,就让你见识一下那个谁的能耐!音控师 G 在这方面想得就要比 E 开得多,确实,咱们搞技术的成天躲在黑咕隆咚角落里东敲敲西按按,没有台面儿上的人耀眼那不是必然嘛,不必太在意。G 就从来不会施用“私刑”处决对他不敬的演员,最多嘛,也就是施以小小的“惩戒”。比如对于中午刚刚因为谁拿了谁的盒饭跟 G 顶过嘴的演员 H ,每次轮到 H 要讲台词的时候,G 都把 H 的麦克风延迟几秒点亮,以至于 H 每句词都只能被观众听到后面一半,至于前面一半说了什么,全凭观众脑补。如此“小小”的惩戒,已经足够 H 领悟自己的问题所在,相信以后也能老实做人了吧。不知道本剧的导演 I 坐在台下观赏这场大型失控作何感想。哦,我说的不是形而上的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导演 I 开场不到十分钟就被从国外远道赶来参加首演的编剧 J 给拖出剧场了。剧场前厅回荡着 J 表演欲十足的泣血痛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觉得你这样对得起一部伟大的作品吗?!”因堵车而迟到的部分观众果断放弃尽早进场看戏,装作不经意地散落在四周旁观这场貌似捉奸负心郎的现场表演。当他们发现这不过是导演擅自改了编剧的剧本引发的血案便纷纷散开了,“多大点事儿呢,哪有不改戏的导演,真是的。”

此时此刻,我像个傻逼一样坐在台下,对这一切感到很无力。如果我不是这部戏的制作人,或许还是能够感受到些许快乐吧。毕竟,我身边的观众们可都在笑呢。

▌陈思安 摄影/翟永明

生命被死亡用力托起的时刻


生活在大陆深处那片荒原地带中的居民,他们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死去三次。

第一次死亡是在他们出生当天。青紫的婴儿以强有力的啼哭宣告自己带有死亡气息的降生后,旋即沉入绝对的安静,使产房凝为死寂。婴儿的呼吸停止,心脏也不再跳动,周身的皮肤由青紫向黑色逐渐过渡,仿佛一幅迅速且过度风干的油画。

医生们不会呼天抢地地给婴儿做心肺复苏企图抢救,他们只是用干净的巾被将黑色的婴儿轻轻包起,交到父母手中。婴儿在父母温热的怀抱里身体一点点懵醒,嫩粉色缓缓掺入黑色的皮肤中,如兑入其他颜色的颜料,呼吸也在某个灵光般的时刻重返他们微弱的身体,生命于是再次降临。死亡自此成为他们最亲密的朋友,由出生之日起便盘旋在他们的身旁,与他们相伴的时间比父母亲人更加长久。

第二次死亡是在他们人生的中段。这个中段,不是一个大概的数字,而是将他们一生所有被称之为是“活着”的时间除以二,一秒也不多,一秒也不少。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死亡并不令人恐惧,他们早就跟死亡朋友般地相处,然而在三次死亡中,如果说有一次是令人伤感的,那么就是这第二次死亡。因为在那一个时刻,他们将清楚地得知自己还有多少剩余的时间属于这个世界。

这第二次死亡的到来没有任何预兆,他们有可能正在做着任何事。也许正站在自己婚礼被所有人祝福的舞台上,也许在地里插秧,也许卧在爱人缱绻的臂弯里,也许恰好抱着正在自己怀里从死亡中渐渐复苏回来的刚刚出生的孩子。

与他们出生时遭遇到的第一次死亡的情形类似,没有人包括他们自己会在经历第二次死亡时痛苦万分涕泪横流。最多,只是有一些伤感。他们会从自己死去时倒在的地上迅速爬起来,努力在已经确知的余下的时间里认真生活。有人会从第二次死亡后复苏的第一时间查看钟表上的指针,以保证自己能够完全掌握余生点滴的流逝。也有人完全不去在意时刻,甚至故意用力忘记第二次死亡的时间,好去享受一个仍然不确定的未来。

有时一个婴儿在清晨出生迎来第一次死亡,中午却会死去第二次,人们于是用整个下午为它准备丧葬用品及遗奠,因为它将在晚上迎来第三次死亡。这第三次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彻底地死去。呼吸不会再如灵光般返回,血液不会重新汩汩流动,也不会再有粉红色如颜料般掺进黑色的皮肤中。

这里的人们不会为了过早的夭折而哭泣,也不会为了长寿而开怀。如果家中有三个人,在每日餐饮时则摆有四副碗筷。多出来的那一副,是留给死亡的。死亡是他们家中的成员,迎来不必庆祝,送走也不感伤。

在这三次死亡之中,伴随着出生而到来的那第一次死亡,是令每个人都略感欣喜的。因为那是他们确定了,生命是被死亡所用力托起的时刻。

原载于《钟山》2020年第1期及《青年文学》2019年第9期

▌陈思安 摄影/翟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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