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典】尤克利：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选择做一名名垂青史的刺客

他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石头

让一头狮子

从此有了不腐之身

作者已授权

尤克利，山东沂南人，著有诗集《远秋》《春天来信》《尤克利诗选》。参加过诗刊社第23届青春诗会。

——  本期约稿：鹤轩  ——

|  山中石匠

 

他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石头

让一头狮子

从此有了不腐之身

有了在时间里扶摇直上的通途

他是一个山中石匠

有着粗粝的双手和精细的手艺

心中肯定还有呼之欲出的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和牡丹盛开

他佝偻的身体与粗糙的穿戴

有着与手艺不相匹配的审美误差

我在他的身后端详了半天

呆若木鸡，表情石化

想拍案惊奇可惜没案可拍

前来视察的人从他面前经过

表情石化一分钟，两分钟

然后离开，他们有案可拍，案头

却有太多公务拍不过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

对石匠来说，我们都是不及格的人

没有机会在他心里存档

 

 

 

|  情景剧

 

项目部门口

围着一群讨薪的民工

黑不溜啾的面孔

个个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僵持好几天了

那个戴墨色眼镜的副经理天天解释

上面的款马上就到

到了马上就给

 

人群毫无章法

有人用大嗓门讲欠债还钱的道理

有人愤怒地打手机

有人要砸玻璃

 

我也是讨薪队伍中的一个

抽着烟一言不发

眼前似曾相识的场面

让我心中五味杂陈

 

猛然就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

一个在夹缝中度日如年的小老板

也是梳着油亮的头发

戴着一付遮羞的墨镜

 

 

|  刀出鞘

 

刀鞘鱼忙碌着巡游在自己的领海里

它的背后是一个泱泱大国

这个国家的墙壁上

到处都张挂着书法家即兴写下的

岳元帅的满江红

笔走龙蛇，百般武艺尽在一管狼毫笔下

比试高低，人才辈出的年代

煮酒论英雄的最高境界

就是纸上谈兵，把玩纸上江山

谁最孤傲、险绝、荡气回肠

妙笔生花的宣纸，梅兰竹菊流芳百世

苏武牧羊和出塞曲的背景音乐里

将葡萄酒斟满，有人在高歌一曲将进酒

有人在抄写般若波罗蜜心经

有人正心神领会地临摹兰亭序的技艺

忽见灯下寒光一闪，刀出鞘

有人要私刻印章一枚

 

 

 

|  刺客

 

不到万不得已

我不会选择做一名名垂青史的刺客

只要权贵们还不是十分昏聩

只要我名下的田亩还在，我会

把所有的刺和带刺的想法

严丝合缝地藏进身体里

以一尾水下鱼的姿态混迹鱼群

在人们的目光之外过着倦慵懒散的生活

不需要别人整日猜测我想了些什么

那样有多累

我也不会轻易上得岸来，为世人

展示那残酷的一剑封喉的动作

作为一名可疑的刺客，与众不同的是

他们徒有献给大王的地图

而我却身怀多把锋利的匕首，从来

不擅长锋芒外露

|  当归

那些开成伞状的白花，药效当归于根茎

治愈着人世间思慕的苦

那些幽闭千年修行的热水

当归于洁净的池塘，洗濯美人的肌肤

和英雄的盔缨

那些远道而来的游人

当归于杯盏一样丰韵凝脂的汤泉

彻头彻尾地醉上一回

诗歌当归于平仄；明月当归苍天

智圣当归故里，做一个举世无双的还乡人

汤泉边下榻，邀众乡亲共饮

推背来日时局，把盏，闲话当今桑麻

|  谁不曾有过故乡

 

谁没有出过省

谁没有出过县，不踏出生长地半步

怎么配那个衣锦还乡的成语

 

谁不曾唱过关于故乡的歌

谁不曾撵着落日翻过陌生的山梁

投奔灯火闪亮

 

谁没有看见一座庙，三尊神

两个肉身的菩萨，四季里含辛茹苦

饲育我们成长

 

谁的指纹摩挲着过去的事物

谁的声音灌制成昨日唱片，不能携带

又藕断丝连，枸杞撕开的叶片上

风喜欢在上面弹唱

 

|  月夜回村

 

傍晚从外地回家

下车到村头

抬头看到一盏硕大的孔明灯

漂浮在树梢，虚弱的焰火橘黄橘黄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圆月初升

夜晚，有许多事情会被误解为它物

连我也有鬼鬼祟祟的嫌疑

我仔细听了听自己的脚步声，不大

跺跺脚

能引起一阵哐当哐当的狗叫，这才放心

 

走在这月照下的寂静村庄

忽有薄凉涌上心头

朦胧间觉得

自己正在练习一项悄然回家的本领

 

 

|  自画像

 

不敢在下雨时抬头望天

怕这副丑陋的嘴脸被天雷误劈

不敢隔着玻璃窥探隐私

怕这张破嘴走漏风声

惹是生非，不敢勇闯天涯

怕回头找不到岸，不敢写瘦金体

怕自己一病不起

不敢对一个人许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

怕父母心疼

 

鬼金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