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峰：姨姨、柿子和我

姨姨、柿子和我

                                                 

因为兄弟姊妹多，母亲又英年早逝，所以姨姨常来我家帮忙。记忆最清楚的就是姨姨变着花样教我吃柿子的情景。

我家住在中条山脚下一个小山村，山村的背后是一层层梯田，梯田的堰梗上植栽着许多柿子树。一棵棵高低错落的柿子树布满山坡，给山村增添了一幅亮丽的风景。

每当柿子即将成熟的时候，姨姨就会领着我和邻家的几个小孩活蹦乱跳地跑到山坡上，寻找柿子林中因黄疸而早熟的软柿子。姨姨精明能干，手脚利索，一旦发现红灯笼似的软柿子，便双手抱住树身，两腿夹紧树杆，一纵一纵往上攀，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树。两腿分开，双脚一高一低踩在较粗的枝叉上，左手抓住头顶的枝杆，右手拔开浓密的树叶，树枝的罅隙间一个红彤彤的软柿子便映入眼脸，伸直右臂手握柿子轻轻扭动两下，红软的柿子带着萼把便落入手中，她不舍得吃，一个一个传递给树下眼巴巴的“小馋猫”。我们剥掉绿萼，嘴巴对准萼口，用力吸吮，一股清凉甜蜜的柿子汁水被滑入嘴里，顺着食管流进胃里，好像婴儿吮进妈妈的乳汁，顿觉甜香四溢、余味绵长。吃得高兴了便哼唱起姨姨教的儿歌：红灯笼，绿盖盖，掀起盖盖咂奶奶……

秋分过后，麦子种好了，农民的日子变得清闲起来，树上的柿子也一个个由青变黄，树叶也开始由绿变红。远远眺望，漫山遍野橙红一片，如火似霞 。村里人看惯了，从不会为这美丽的景色感叹，他们高兴的是今年柿子又丰收了。家家户户、男男女女挑着箩筐、挎着竹篮，爬山坡上梯田，挤满如火的柿林。林子里人来人往，树叉上叫声不断，平素万籁俱寂的山野这时竟然呈现出一片繁闹的景象。

我记得小时候，柿子就是我们农村孩子们一年四季最好的美味。刚收回来的柿子是生的，酸麻涩口。那年刚收回柿子妹妹急忙咬一口，嚼两下，顿时满眼泪花，一边吐一边哭。姨姨忙拿凉水让她漱口，说：“憨憨，这不能吃，只有暖熟了才能吃，今晚上我就给你们暖！”天傍黑的时候，姨姨挑选一筐皮色一致、大小基本相等的柿子，倒在我家蒸馍的大铁锅里，加清水刚好淹没柿子。在锅槽里用麦秸烧火，一会儿摸一下水温，待水温热而不烫手时，又用麦糠压死火苗，让暗火保温。然后细心等待，每隔一个时辰就查看一次水温，将手插到锅底翻搅一遍柿子，一夜都要起来好几次。第二天早晨，一锅柿子就暖熟了，苦涩的味道没有了，吃起来又甜又脆。我和妹妹一顿就吃四五个。

有一回我学着姨姨的法儿暖一锅柿子，夜里一觉睡到天明，第二天一看，水温烫手烫手的，捞出柿子全变成了铁青色，味道比生柿子还难吃。原来是夜里起风了，风把锅槽里的麦糠吹起火苗来致使水温太高了，我没有按时起来查看和翻搅。姨姨说这就叫把柿子煮蚀了。煮蚀的柿子不能吃，一锅柿子彻底报废了。

暖熟的柿子搁上一两天后，颜色也会变成铁青色或黑紫色，失去了甜美的味道，吃起来如嚼冻伤的萝卜。姨姨说荒下的软柿子可以存放一两月都不会变质，甚至可以搁到寒冬腊月过春节。于是姨姨又手把手教我荒柿子。

那时我家有两个瓦质三斗瓮，姨姨挑拣比较黄亮的柿子，往瓮里一层层排列摆放好，隔三层中间放三个黄果，瓦瓮装满后加盖密封严实。半月或二十天后，掀开密封盖，一股股甜甜的柿子醇香味就会扑鼻而来。只见原来黄硬的柿子，却变成了红彤彤、软溜溜的了。随便取一个，剥去蝉翼般的表皮，吮其肉汁，如蜜糖一般甜润，比在树上摘吃的黄疸软柿好吃多了。这种软柿子可以长期存放，两三个月都不会变质。记得小时候寒冬腊月甚至过春节，还曾吃这种软柿子。可惜的是，这种软柿子难于长途运输，吃不了的，只能担挑少许就近叫卖。

柿子树又名懒汉树，根深叶壮耐旱好经营，长年不用浇水施肥，不论天旱或雨涝，年年能丰产。柿子成熟的时候，村里家家都摘有大量的柿子。那么多柿子不可能都封成软柿子。怎么办？姨姨还有一招——制柿饼。

制作柿饼也不太难，用旋刀削光柿皮，一个个绑扎在藤条上。二三尺长的一根藤条可以绑扎一二十个柿子。再把一条一条扎满柿子的藤条，悬挂在屋檐下，让太阳烘晒，微风吹拂。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满了一串串无皮的柿子，磕头碰脑，随风摇曳着，远远看去红彤彤一片，是乡野山居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经过个把月的日晒风吹，园鼓鼓的柿子，萎缩了、瘪扁了。于是就一串串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扁柿子一排排整齐地摆在瓷瓮里，摆满后加盖密封得严严实实，不得透进一点空气。个把月后，启开密封盖，香甜的气味突然从瓮中飞出，沁人心脾。一个个染着白霜般柿霉的柿饼呈现眼前，用舌头尖舔一舔柿霉，好像舔到白糖一样甜。据说柿霉还能治愈小儿口疮。取出扁扁的柿饼，捏一捏，软软的、绵绵的，撕开看柿肉是褐黄色，嚼一口香甜软糯、回味无穷。

柿饼可以长期存放，不腐烂不变质，便于盛箱包装长途运送，我们山村的柿饼个大无核、质地柔软、香醇可口、远近闻名，改革开放后远销全国各地。

长大后，我在大城市读书工作，每每看见水果摊上生着白霜、晶黄透亮的柿饼，便勾起我儿童时代那段有趣经历的美好回忆，脑海里重现出姨姨教我做柿子的一张张画图……

思念啊，我可爱的故乡！难忘啊，我亲爱的姨姨！

作者简介

裴峰，原名裴击仇，男，汉族，中共党员，化工工程师。

1936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八日生于夏县北山底村 ，解放后定居东关村。

1958年毕业于太原第一化学工业学校，同年参加工作。

先后在太原化肥厂任技术员、值班工长；

夏县电缆厂任副厂长；

夏县化肥厂任技术员、生产科长、副厂长；

夏县磷肥厂任副厂长、厂长；

夏县乳酸厂任第一副厂长、总工程师。

1994年退休后自办一个化工技术服务部，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