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煽冒料

                                               

胡煽冒料，这个词，是我的口头语，时不时“敬送”给自以为是的人。这个词是不是成语典故，不得而知，但我一直就这么用着，从记事开始，未曾断过。

我的故乡，位于万荣县太赵村，从小生活在那里，与生俱来的一嘴万荣话，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乡音。

万荣故事，或者称为万荣笑话，都是官方的宣传口号，其实在村里，把万荣笑话都称为万荣争气。印象里，这种称谓是争摊子，争某某人的恣怂事，看別人的笑话。万荣争气，多是出了万荣县之后，其它地方的人给万荣人送的外号，其实在万荣并不是这么叫的，反正在那一块，都统称为争摊子，意为笑话人哩！

在我的家乡，这类故事的语言泛称还真不少，比如:胡斫哩，冒斫哩，乱侃椽子，胡煽哩，大煽子，冒侃哩，胡鸾哩！斫的美，侃的美，鸾的美，煽美拉、抟人哩、胡抟哩等等之类的常用口头话，这些词的核心价值，都是说话不靠谱，沒有逻辑思维关系，东一句西一句，话不当真，类似毫无边际的话，难以较真落实，也是空话大话假话的翻板，多为一些笑料之类，故称为笑话，属于争气一类的范畴。

说起争摊子，真真的好笑！尤其是年少的记忆，净是笑话一箩筐，尽是故事一箧筐。特别是给小伙伴起外号，有些起个外号尽是瞎胡扯，什么煽子呀！冒料呀！胡斫呀！侃椽呀！洋油呀！等等，叫的比较多的有，李煽子，王煽子、张煽子，还有大煽子，小煽子，二煽子、三煽子、四煽子，五煽子，总之一句话，人人都爱煽风点火，那个年月，农村人都比较清闲，压力也小，胡煽冒料，成了一种巷道休闲娱乐的活动，耍笑奚落，穷开心，也许是消磨时光，打发日子的最开心的寻常事。

巷子里的“胡煽”刚从村里学校毕业，年龄还小，懒于下田劳动，在家爱鼓捣一些机械玩具，不免受到巷子里人的讥笑，也常常家人的责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小小年纪硬是整出来一辆皮轱辘架子车，还有一个自制木称来。也不知道怎么能从河津滩里进回一些蔬菜，在周边村里卖买菜。虽然做个小卖买是犯法的，属于投机倒把一类，也许是家里孩子多，过于贫穷，大队治保股也懒的管，也许是走了后门的缘故。

那时我还小，我们一帮孩子爱守护在他的蔬菜车旁，闻闻新鲜蔬菜的味道，更重要的是爱听他讲故事。胡煽惑，是小时对他的最大崇拜，胡煽冒料，能言善辩，是小孩子对大人物最大的依赖。当然，小孩子能看到时令蔬菜，也是对外面世界好奇的吸引力，能吃到蔬菜，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福气，更不是天天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有一次，胡煽给我们几个小孩说，临村薛李有一个牛开拖拉机的事，你们有想看吗？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牛还会开拖拉机，十分好奇。他问我们愿意去看吗？我们都表示去看看稀罕事。他拉上蔬菜车，我们一帮子孩子跟在后面。虽然离薛里村五里远，一路上有三个大陡坡，第一个特别长，但不陡，第二坡不长，特别徒，他拉不上去，我们几个小孩在后面使劲推，还有一个孩子拿着砖头随时放在皮轱辘向后跟脚，以防蔬菜车倒下来，第三个坡，紧挨汽路，也特别陡。

他在薛李村游村转巷，我们都跟在后面，大中午的，也没有啥人买菜，热气哄天，我们缠着他要看牛开拖拉机的场面，他总是推拖着，说什么还没有到时间哩？牛在歇晌午呢！要不给我们煽些其它古景。

薜李本来就是个小村，没有多少人家，转了大半天，还剩下不少菜，都喊着要回去，不停的埋怨。他总算答应回去，走到村门口处，他指着一块地说，前一段时间，他看见牛开拖拉机就在那里犁地翻地呢。我们都瞄准那儿，啥也没有，空荡荡一片。他说也许牛病了，或者拖拉机坏了，不知道为啥今天不上工？他劝我们，等下一次再来看吧！下一次摸清楚准了，再过来也不迟。

我们回去后，把在薛李村里的奇闻告诉了巷子里的人，他们都笑了，说外号胡煽骗了你们不喑世事的小孩子。

不久，这件事在大巷子里也传开了，见了胡煽都问，牛开拖拉机是怎么回事？胡煽说，那是真的，只是你们没有看见。

巷子里有一对铁匠父子听说这事，觉得稀奇古怪。儿子说牛怎么开方向盘？牛那么大怎么能坐在司机楼里？他父亲说，肯定是有法子，要不，牛怎么能开拖拉机呢？既然有牛开拖拉机一说，也不会是空来穴风，一定有它的道道。儿子说，净胡说哩，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事。他父亲说，你甭想了，一定是用钢筋把牛固定住，以防不测之祸，也许拖拉机很大，最起码的要比牛本身大，要不牛就坐不下。父子俩因为牛开拖拉机一事，争了好久，谁也说不过谁，为此抬杠，争吵不休，惹得他母亲劝了好几回，还有一次，争吵的不行，叫来巷子里老人来劝说才方休。

关于牛开拖拉机一事，惹得巷子里的人，议论纷纷，也搞不清不楚。反正胡煽不认输，总说他见过，这件事也就这么传着，成了北头巷一件传说故事。

有一天，生产队组织社员在田地里犁地翻地，一个人牵着大黄牛，一个人在后边扶着木犁，好几十人的队伍，阶梯形状在田野劳作，远处一望，甚为壮观。

田间劳作休憩时，胡煽起了古景，周边围了一大圈子人，静静地听古景。胡斫讲道，现在有些村子犁地翻地，不用人力了，都采用机械化，前几天他去了薛里村，那里有一辆耕地拖拉机再犁地翻地，没有看见人，也沒有大黄牛，只见一个红铁房子在地里头跑着。

边上有个老汉儿奇怪的问:"人在那里？"胡斫回话答:"不知道呀？是不是在红房子里睡着了？

那个老汉又问:"大黄牛呢？

胡斫答:"也在红房子里吧！"

那个老汉又问:"他们在红房子里不劳动，牛和人在房子里能睡着吗？再说，那个红房子有多大？"胡斫说:"还没有咱两间大北房大吗？起码要比一间大多哩！"

旁边又有问:"人和人都在房子里，时间长了，人能呆住吗？牛拉屎尿，再说，牛尿一次，要流半瓮尿，熏死人了，你胡煽哩！根本没有这回事的。"

胡煽说:"你懂的啥？人和牛上工时，早把自个的屎尿清干净了，那来的屎尿呢！里面可干净哩！"。

胡煽问:"你们知道吗？红房子的好处是什么？就是刮风下雨天，牛和人都能下地干活，他们在房子里推着拖拉机干活呢！后边同时拉着几十把犁，一字排开，一来回就是几十亩地，相当于几十个人，加上几十头牛，犁地翻地快多了！"

旁边那个老汉又奇怪地问:"大黄牛那么大，怎么进去的？再说，牛在红房子能乖乖地推吗？不乱蹦哒吗？"

胡煽说:"这还不好弄，给牛焊一个铁笼子，几个小伙子抬进去，在房子里，再用钢管焊一个铁架子，把牛圈走来，牛拉着后边的犁，又再推着铁房子往前走。"

胡煽与老汉争的面红耳赤，相持不下，众人一边起哄，一边嘲笑。生产队只好嚷嚷着:"你俩都别争拉！大家都好好干，过两年，咱们队下也买一辆翻地拖拉机到时不就知道了吗？胡煽你别煽拉，大伙抓紧点，都上工吧"。

冒料也是一位能煽的人，煽起古景来，比胡煽更离谱。

有一次，他在关庙的景炉子与大伙聊天，当大伙聊到打仗的枪枝弹药时，他一本正经地说：他见过二十响驳壳枪，告诉大伙那枪是德国造的，扳一下开关，能连续打二十发子弹，那枪架伙使用起来真真带劲，把枪拽在腰上，好威风，把这种枪说得头头是道，有板有眼。他讲话时，不紧不慢，声情并茂，不苟言笑，好似真的一般。

边上一个老年人问:"冒料呀！看你把驳壳枪说的神乎其神的样子，好象你见过时的。"

冒料慢慢地说:"何止我见过呢，我小时经常玩二十响驳壳枪，乌黑油亮，正儿八经德国造的。"

又有好笑地问:"你吹啥哩？你也是庄稼户，三代贫农，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你屋里那来的驳壳枪呢？

冒料低声说:"骗你们有啥用处呢？那是我爷爷当年从大庙舞台底下拾下的，当年村子里头一次放打仗的电影，记得电影名子是《南张北战》。电影放完后，第二天一大早，我爷爷一个人到戏台底子，本来是想拾些炮壳子，不料拾了一支手枪子，带回家后，藏了起来，不让人知道，我爷爷常偷偷拿的拿出来让我一个人独自去偷玩耍，至于拆枪打枪，在咱村沒有一个人懂的。"

大伙儿哄笑地说:"胡煽的美，你爷爷死了多年了，谁见过呢？也没有听你爷爷说过，就你一个人说，谁信呢？要不，打个赌，大伙儿都到你屋看看走"。

冒料说:"反正你们不信，谁要不相信？拿出十块钱打赌，看看你们到底信不信。"

当时的年月，十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一万元，谁也拿不出来这钱，只好作罢。

没有多久，这事被大队治保主任知道了，治保主任报告了公社民兵营。有一天晚上，治宝主任带着几个公社民兵，背上枪来找冒料，问二十响驳壳枪的下落。冒料说他把枪玩够以后，他把枪扔了他家门口的上水井里。

这个上水井，也不知道建于何年何月？反正是很古老了，听说有好几百米深，不过早已废弃不用了，上面盖二块合起来的石磨盘，中间有二寸宽的逢隙。从缝隙处往下看，黑窟窿咚，也不知道多深。用手电筒一照，也照不到底，再用砖头扔下去，似乎也听不见响声。谁也不敢下去找？当时也没有更好的设备下去，只好作罢。治保主任气的把冒料关了大队办公室三天，不让出来，一天一顿饭，还是家里送的。冒料回家后，他老婆美美地拾掇了几次，可把冒料给整日踏了！巷子里的人都说，这就是胡煽冒料的好下场，让你们都爱煽惑吧！光知道图嘴爽快呢。

某一年的后冬，好多大小煽子和冒料都在关庙的景炉子里胡煽惑，东家长长短短，西家风风雨雨。当提及去县城赶集会时，上坡路难走，又陡又长，很费劲。那个年代村子里走县城都是从村东头巷的村南坡上去，全是土路，一个大坡，好几个小坡，都比较陡，推自行车，或者拉个小平车，非得好几个人帮助推着，一个人很难上去。

胡煽说:"动员全大队的社员，把坡修长一些，从村东头一下子拉到县城跟前，这几个陡上坡路不就变成了一个慢上坡路了，再没有人埋怨坡陡了"。

有人说，这工程量太大了，全大队人都上工，估计十年都完工不了，还得请技术员，中间要过两个大队，还是城关公社的，不好协调。

冒料可笑的说:"这是个恣怂法子，太笨了，一点都科学，纯粹是胡整哩，真是瞎折腾"。

众煽子好奇地说，你说还有什么好法子，能够解决了行路难的问题。

冒料不紧不慢地说:"在咱村中央修个高台子，再在县城中心修一个对等高的台子，从两头的高处到底处修坡，计算好坡度，正好是骑自行车不用脚蹬，靠自由滑动，一下子就流到了县成中心，就像小孩子玩的滑滑梯一样的道理。去县城赶集一路下坡到县城，不用蹬一下，回来时又是一路下坡，不用蹬一脚，多轻松，还快捷，多方便呀！"

众大小煽子一听，一脸茫然若失，不知作答。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煽子好奇地问这高台子要修多高？人和自行车怎么上去呀？

冒料说:"至于修多高？那让技术员算一下，便知道了，至于修的太高了，不好上下，两边各按一部电梯，不就上下很方便了嘛！"

众人一听，都认可冒料说的办法好，轻松方便，人人都喜欢。

村子里的洋油外号多送给办事窝囊的人，手里不出活，笨头笨脑，不活繁，净是干一些恣怂的洋相故事。

北头巷里的这个洋油是个巧工巧匠，在村子里给人盖房，准确说是个木匠加泥瓦匠，简单讲，是一个匠人，被人尊称洋油匠人，难听一点说，就是烂怂匠人。

有一次，他和他父亲给一户人家盖房子，制作木料人字架时，用尺寸量大梁的长度。他从两个墙脚处量好长度，使下好尺寸，做好人字架。到了上梁的那一天，他和他父亲各把一头，各自站在两头大梁的土墙上，为了放稳扎实，各自都想耽多一些，他俩相互用力拽，他年轻用劲猛，他父亲年老力小，一下子就把大梁按过头了，大梁带着他父亲一下子都掉下去了。帮忙人都赶紧跑过去，看个究竟，他也赶忙从墙上爬下来，跪在他父亲边上，哭喊着，爹呀，爹！

过了好久，他父亲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着他说:"你是一个大洋油，是咱太赵村的活鲁班"。

后来，再复核大梁尺寸时，少了二十多公分，原来他忘记加土墙的斜坡尺寸。那时候多是土墙搭厦，后背土墙是下宽顶窄，盘尺寸时，在脚底下要加上墙底宽的尺寸，只少要加上一半。

还有一次，他一个人在给别人家盘个厕所，当时屋里没有人，他一个人干起来了，到了吃饭时，厕所围墙已垒了半人多高，主家叫他吃饭，他才发现忘记留门了，人无法进出。只好拆了一面墙，重新再砌墙体。

在乡村的巷道里，有不少这样胡煽冒料的人，还有不少这样的洋油人，用老百姓的土话说，尽是些胡煽冒料鬼，把洋油称为恣怂鬼，也叫木囊怂。

也有人把胡煽冒料的人称为胡斫乱侃、抡刀子耍鬼，撩刀子浪撒、晕天舞地。这些人的言行录，都属于古景类。

煽古景，是儿时的快乐，如今变成了儿时的记忆。想当年，听些古景，是一件多么赏心悦目的爽快事。古景里的故事，引人入胜，浮想联翩，构筑了年少时的精神世界。思考，是从故事里诱发而出来的，思想，是从思考中沉淀而形成的。儿童时期的心智模型也是在故事里塑造形成的，少年时代的美好梦想也是从故事中构建而来的。

泥土的芬芳，田野的风光，巷道的繁闹，古景的魅力，是小时候茁壮成长的印象，激励着一颗满怀希望的种子发芽，勾画出了一幅幅前程似锦的画面。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种什么籽得什么果。万荣这块水土，滋养了一代代万荣精神，创作了一部部万荣故事。

2020、7、25于嫦娥湖畔

作者简介

李治江，鼎鑫华夏文化研究会，从事历史文化书写，编著《秋树巷故事》、《河东故事》、《中国故事》、《论思想》等书籍，职业为城市文化艺术创意设计，城市主题公园文化艺术策划实施。相关业务主题为文化设计、思想凝炼、艺术创意、建设监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