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忙碌，至晚方得片刻宁静。打开手机，又见父亲节刷屏，不由得勾起满腹尘烦。
昨晚听阿云嘎《希拉草原》，不出意料地又有泪珠滑落。我曾说《希拉草原》是我不能不听，不敢多听的。而李宗盛这《新写的旧歌》，恐怕已经是我不敢再听的了。
简单直白的词句，却每一个字都仿佛锥心刺骨。
我却又有些自虐似的，伴着这首平日不敢听的歌，翻检旧照。
一些瞬间，历历如昨，一些瞬间，已经模糊。
一如照片上一些掉色的痕迹。
偶然发现一些照片背面，竟还有他当年用钢笔记下的日期。
这是他对抗遗忘的方式。但并不仅仅是。
记录日期这件事，据妈说，是他在后来癌症复发之后的某几个深夜里做的。
我很惊讶于他的记忆力，居然能具体到年月日。
但更多地是觉得，回忆那些美好的过往，也许是他用以建立信心，对抗病症折磨的方式？
日月轮流催晓箭，青山绿水常在眼前。
我幼年间照相时偶尔淘气，一、二、三，到三上我就不看镜头了～老爸总赶上这时候。
瞅这爷儿俩乐得，也不知道看见啥了，反正我现在是回忆不起来辽。不过根据推测，这估计是看着我妈乐呢～也不知道她使了个什么相儿。
不知道为啥，爷儿俩这张都显得那么不含糊。尤其我这还带亮拳的。
老爸年轻时候还挺犀利。后来发福了，显得那么韬光养晦。
小时候出去玩儿我总看那照相机新鲜，想抢过来摆弄摆弄，结果当然是浪费过不少胶片。不过也搞出来过些还能看的，比如给爸妈拍的这两张合影。据爸说，当初他和妈谈恋爱的时候常在这里看柳，所以看手上，还会轻轻拈着柳条，大约是回忆起来当年了吧。
我依然淘气，第一张又跑神了，第二张干脆眼睛没睁开。
消渴症这东西，容易让人消瘦。所以包括爸自己在内，都没发现什么异常，那年只是莫名觉得容易疲劳。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尿血了。
那时爸妈还想瞒着我，骗我说是膀胱结石。但我从周相的生平中知道，这个症状，如果影像学说有膀胱占位，那癌症的可能性更大。
第一次手术过后的第七个年头上，复发。
复发的来势之凶猛，直接把四个字带到了他面前：带病延年。
其实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但是谁也不好宣之于口。
现实虽然残酷，但谁都不曾放弃希望。
治病的同时，还会在他体力允许的情况下，陪他出去走走散散心。
但谁也没想到，这是最后一张全家福。
那年生日，看气色，一如平常。
半年过后，形销骨立。
我是在那时候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风烛残年”。扶着他出入的时候，似乎能感觉到生命力在缓缓流逝。一如秉烛当风，要护住烛火不灭。
真是与天争命。后来又有了些好转。
爸过农历生日，我过公历生日，那一年巧合地赶在了一起。我至今遗憾没能留下那一天的照片——旧时听人言，重病人不宜过多拍照。
很多传说，本来嗤之以鼻。但身当其境，难免畏手缩脚。
时光流转，眼看着他的脚步日渐虚弱，似乎大家心里都明白，回天无力了。
这该是爸留在世上最后的一张影像了吧，那一年的九月。
那段时间的晚上，他总会把我叫到身边说说话。甚至会说一些之前很少提及的话题，比如，该如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该如何去解决一些问题，扛负一些责任。至今我为人的部分原则，是他在那时候给我强化的。
后来，他已经没力气和我多说什么了，只是眼神不离我左右。每次对视，泪光莹然。
那晚陪床，看爸爸握住妈妈的手时，我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就拍下了这么一张。
次日，阴阳相隔。
我至今都记得当初我连续出差的时候，每次离家，爸都会在窗口目送我。后来妈跟我提起，每次他都要等我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回屋，回屋时，满脸是泪。
我当时就崩溃了。父子之间那些落空的约定，一股脑涌上心头，哽在咽喉。最后也只剩下了一句”爸，我想你了“。
爸喜欢画画，但不是科班出身，自学的。后来收拾遗物时，看到了他25岁时画的几幅画。
还有两张钢笔素描，那一阵爷儿俩一起听马三立，后来有一天晚上他睡不着，自己涂了两张。
我虽也爱涂鸦，却远不及他传神了。
爸还爱唱歌，虽然妈妈常打趣他“五音不全”，但后来回忆，他大概就是旋律不怎么熟就开唱了。小时候刚买录音机，爷儿俩玩录音，他曾录过一次《九九艳阳天》，颇可听。但是后来不慎把那盘带子洗掉了，虽然想着，还能找机会再录，但一再延宕，竟再无机会弥补了。
他爱听费翔和姜育恒。《故乡的云》《再回首》常年曲不离口。后来我开始玩儿全民K歌时，便录了一次《再回首》。
爸，你能听到么？
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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