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晚上回来，神情有点落寞。自从公爹走了之后，大象一直在刻意避免谈论有关公爹的一切。其实，我是知道他内心的痛，只不过，他自己一时没有办法走出来。
在他那里，一直有一个心结。他不说，我也不提。只是，我还能够通过文字抒发自己的遗憾，不管怎样，至少是一种宣泄。但大象做不到。借着酒劲，大象终于说出了内心纠结的痛。
在老家一直守着公爹，公爹有时清晰有时糊涂。白天昏睡，晚上就不停地呼唤。不一定是疼痛，我以为他是害怕。几乎五分钟就要喊几回。家婆端个饭碗喝口粥，都做不到。
大象有时会埋怨公爹矫情，没有忍劲。给病入膏肓的公爹回忆，小时候他讲给大象听的关云长刮骨疗毒的事。一段时间，公爹真的会忍着不喊叫。
但很快，依旧会叫得更频繁。我没有在夜间陪护过，睡在隔壁，床头没有房门，隔着一堵墙，他们之间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一会儿是小姑的安慰，一会儿是公爹呼唤家婆的声音。
连续几夜，一家老小都没有睡个完整的觉。每个人都筋疲力竭。再加上屋里弥漫着特别难闻的腐味，吃饭有时就只能站在厨房里端着饭碗将就着。
400多天，不仅公爹痛苦，伺候的人也特别辛苦。我们更多的是奔波的劳累。天长日久，难免会有些脾气。大象最懊悔的事，公爹临走之前的那一夜，公爹喊他，他故意装着不听。
那一夜，公爹特别亢奋，我说，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大象认为至少还有一周的时间。因为，公爹一直没有断水，偶尔还吵着要吃米饭，喝米汤。小姑还会喂点猕猴桃。
其实，那一夜真的是回光返照。公爹已经大小便失禁。一会儿要小便，一会儿又要大便，其实什么也便不了。一整夜，一直在反复折腾。但我们都忽视了这是他临走前的净身。
天亮的时候，公爹喊我，那时口齿清晰，我应该陪着他聊几句，应该告诉他，我们会善待家婆。但恶臭难闻，我于是直着嗓子喊家婆。错过了和公爹最后的交流。
大象明明站在一边，看护着公爹，公爹喊他的名字，大象故意不理他，并且还嘀咕公爹怕死，不够坚强。谁也没有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公爹就走了。
我还以为，父亲至少还能挨到下一周。大象悔不当初。我也没有资格安慰他。就在前一夜，我也发了短信给达微，抱怨公爹夜里不睡，要死不活的折腾人。
大象和我都心怀内疚。我们都不够孝顺。400多天来，都能够做到不色难老人，偏偏在老人即将离世之前，无法控制情绪，原形毕露了。
公爹临走之前，大象一直守护在身边，看着公爹抽气，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他长叹一声，吐出最后一口气，看着他眼角流下的最后一滴泪。
大象失声大哭，我泪流满面。我承认，愧疚的成分居多。人在临了之前，肯定会害怕，也会有若干的留恋，公爹最后肯定有话要和我们说，但我们都表现出了12分的不耐烦。
那几天，只要想起公爹最后的依依不舍，却没有人能够懂，我就会后悔。后来，我守在他的灵床前，流了许多眼泪，痛悔自己身为心理师却不能做到对老人临终前的心理抚慰。
公爹生病的最后一段时日，我特意买了一本《最后的告别》，没事的时候就翻阅，知道人在走之前，最有效的陪护就是减缓疼痛，帮他实施最后的心愿。
公爹最后的心愿应该是，希望有人一直坐在他的旁边，哪怕是握着他的手，陪他说说话，聊聊今后对家婆的安排，这对公爹肯定是一种安慰。
遗憾的是，我们都失去了机会。在最后的时日里，我们都程度不同地失去了耐心。不是远离，就是逃离，要不然就是假装不理不睬。只有小姑有足够的耐心。
达微也赶回来陪护了一整夜，到底对得住老人的疼爱。大象和我仗着一直来回奔波的劳累，偶尔会使个小性子，以为公爹会和往日一样说，不碍事，你们忙。
以前，只要公爹说起这句话，我们都会心安理得地离开老家赶回来上班。但是，上一次，等我们惦记着赶回家上班，走到半路的时候就被召回守护，我们终于知道公爹撑不住了。
前几天，我偶尔和大象聊起此事，大象就会支开话题，不愿提起。我是心里觉得愧疚，需要有人陪着聊聊，其实大象更觉得遗憾。大象几乎哭丧着脸说，我以为父亲还能撑个几天。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怎么难过后悔都无济于事。
中午，大象和我聊起回娘家看父母的事。大象嘱咐我，每次回家都要买点好吃的东西带给我的父母。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为子女，确实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原创第693篇】自己的父母，当然自己赡养！
即使父母高寿，能够陪伴我们的日子也就十年左右，一个月若能回去一次探望，也是屈指可数。不能等到最后的时日再回首长叹。
人生一世，父母子女一场，都是最大的缘分。人没了，缘散了，一切也就不存在了。与其怀着愧疚的心理苟活，还不如去善待尚健在的老人。
人生最苦不在年少时的苦学，也不在中年时的压力山大，而是年老时的孤苦无依。最怕，久病床前，对陪护的亲人心怀愧疚。公爹最后选择断药，就是为了不想再拖累我们。
前段时间，听过一个真实的故事。老人年轻时着实风光了一番。儿女也很争气，都定居在国外。无奈老人罹患绝症，只好回到小城租住在医院附近的小房子里，等着最后的时日。
在最需要人照料的时候，儿女和老伴都不在身边。据说，老伴留在国外照料孙儿。人在年轻的时候，吃再多的苦也不要紧，因为年轻，有的是精气神。
但是，年老了，你就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你必须接受一个无力挽回的事实，你只能独自面对死亡。活着的人，是没有办法做到与你感同身受。
你躺在病床上，既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有对家人照料不周的愤怒，还夹杂着自己拖累家人的负疚。即使，你从未生病，一觉睡过去再没有醒来，你依旧会留给家人无限的遗憾：
一天也没有照料到，哪怕是伺候一天也好。
人生就是这样，每一种选择都会留下遗憾。在生死面前，我们其实都没有办法做到淡然自若。我很羡慕那些能够笑谈生死的人。换作我，我也很讳疾忌医，不敢聊死亡。
最近几天，听到的传闻比较多。附近中学的一老师患了尿毒症，同事的老婆得了肺癌晚晚期，周围传来的都不是好消息，人到中年，真的只剩下归途，再不敢畅谈青春无悔。【原创第706篇】人到中年，人生只剩下送别！
同学问我，购买什么样的法律书籍更利于法考。我犹豫了几天，也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选择一起继续参加学习。与其在恐老中惊慌失措，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看看书。
至于死亡，那是迟早的事，不必着急也无需恐惧。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尚未大归时，还是要留在人间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小事。
今天在课堂上，和学生聊起汪曾祺的《昆明的雨》，我说汪曾祺是最懂生活真味的人。一个爱极了美食的作家，一定是最爱生活的人。
所谓活着，所谓幸福，所谓快乐，若对不住自己的肉身，终究有些虚无。人生活着，还是接地气的好。吃好每一顿饭，喝好每一杯茶，再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于国于家无害就好。
这是我，人到中年之后最深刻的感悟。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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